朱凌云丨太平山往事
很小的时候就听二哥说过,太平山的人家,太平山的森林,太平山的奇峰异石,太平山的道观。我不用想,不用看,二哥的神态言语就透出了太平山的神秘与传奇。
三十年前,在家里最艰苦的年月,十八岁的二哥背井离乡,只身上到太平山做副业,为深居在太平山的人家驼树过江西。
江西这边的半山腰,远看大片的古村落错落有致,走近,木板房如“壁挂蓑箕”。最大的村庄也只不过四五户人家,有的山头才一户,稀稀散散,像洒落的种子。在山这边喊叫,山那边能听见,若去串门,要走上半天。他们特别讲风水迷信,除了做房,村庄周边不得随意动土,不能随意砍伐,就连菜园子都极少有,种庄稼要去很远的地方。
靠山吃山。他们每家每户有自己祖传的森林,生活来源主要靠春天的竹笋,男人把竹笋从山上挖回,女子把竹笋做成多种花样,笋衣、笋块、棉笋、腌笋。冬天,他们用枫树种香菇、木耳,晒干后一肩挑,销往山外。其实还有一种野板栗树养香菇更好,枫树种菇长势虽猛,但树的寿命不及板栗树长,产量也不及板栗树高。太平山最大的板栗树两人都抱不过来,满山满岭都是野板栗,但很少有人采摘。山上野兽横行,却很少有人打猎,唯一队长一杆土枪,是拿来防身的。
人住深山,山路陡峭,交通闭塞,山中的资源虽然丰富,但无法运出,导致贫穷落后,男子想讨个老婆都困难。当时山外一位娇滴滴的女子嫁到太平山,出嫁那天行至一半,见越上越高,坐在地上耍赖不肯嫁了,万般无奈,新郎只得背起新娘爬十几里山路,总算在吉时把新娘接到了家。为此,新郎累得高烧不退,大病半月之久。
太平山人所住木屋,大多也是祖传下来的。树皮当瓦,木板当砖,以树当梁。每换一次树皮瓦,需要大量的杉树,而且只能是原始森林的杉木,树皮厚实,肤色黝黑,韧性好。在四五月份,雨水充沛,树木潮润,是伐树取皮的好季节。大树伐倒,每间隔一米长用刀砍断树皮,然后用弯刀挑破从竖纹划开,再整块剥离,每棵树剥至有树杈的地方为止,树枝扔在山上任由自生自灭。刚剥下的树皮还是卷曲的,他们在山上用树搭建一个台,把树皮一块块平铺在台面上,然后用大树压在上面。待树皮压直风干后,再运回家中盖房。一块扣一块,半边重叠在一起,待露在外面的树皮年久老化,又把里面的翻出来,老化的压进去,这样又可管许多年。
开始二哥是帮他们剥树皮,剥一块树皮两毛钱,包吃包住。把树皮剥光,再把无皮树驼到山背,卖给位于湖北的林业站。其实江西那边也有林业站,但他们没有现钱,一拖就是两三年,而湖北的林业站都是一手交树一手交钱,而且价格要比江西的高。也许是湖北的林木资源没有江西那边丰富的原因。江西林站为了不让树木流失,在交界处设有关卡,二哥和一些驼树工只得等守卡人收工才悄悄过卡。所卖的钱四六开,主家得六,二哥他们得四。
从伐树盖房,那些住户发现了卖树这条生财之道。从此,每家每户长年累月大规模砍伐,二哥除了家里农忙时回来帮忙,其余时间都在太平山驼树,一驼就是四五年,由于砣树工越来越多,雇主干脆在离道观不远处,搭建一个大工棚,供这些搬运工人住宿。
有时大雪封山十几天不能出门,二哥就到道观烤火取暖。山上道士最多的时候有四五个,大雪封山的时候除了留守的老道士,其余的会去别处庙宇帮忙。老道士对二哥这些小工友特别和善,也特别照顾,常给他们讲故事。
当时的道观虽算不上雄伟,但香火延续了七百多年,是江南著名的道教圣地,香火旺盛,信众遍布湘鄂赣。当时他们管上庙敬香叫“朝山”,远近流传一句话:“朝山一世,不如大路拈根刺”。意思是除了拜菩萨,还要多做善事、实事,哪怕是把拦在大路的刺拈走,方便了别人通行,犹如朝山一般。
道观左边有个庙堂,据说是守庙神,所有香客必须先进这个庙堂进香,然后再去大堂。大堂门前有一对古老的石狮,半人高,呈黑色,旁边有块铁豆腐,一杆重280斤的老铁秤,乃道士练功所用,练功时,道士把铁豆腐搬到石狮子的背上,然后又搬下来,周而复始。太平山有一户朱姓的人家,个个武艺超群,但只传本姓,且传男不传女,他家房屋与别家庭院大不相同,四合院中间设有练武场,由于我们是同姓,二哥曾在他家做客,每天清晨,老太爹会在练武场教子孙们练武,就连庙中的道士也敬他几分。
同在太平山,湖北这边的人家,不管是房屋和生活方式与江西人家截然不同,江西人住的是木屋,而湖北人住的是石头屋,房屋以石块为墙,石板为瓦,只有房梁才是木的。山上有一种石头,天然的层层重叠,仅用锄头就可一块一块撬起,厚薄均匀,而且平整,薄的当瓦,厚的就拿来彻墙。
由于居民大都居住山脚,粮食较为丰富,常将粮食作物销往山腰林业站的代销部,代销部如一个交易所,江西村民吃的食物和菜都在这个代销部购买,他们的自产品有时也被代销部收购,难怪江西湖北互称对方为“老表”,他们不仅从生活上,还是物资流通上都相互依存,互利互惠。
前些天,应友人相约去太平山一游,一睹太平山的迫切之心,在如乌龟爬行的车子里愈来愈烈。一路上,我所看到的太平山与二哥所述三十前的太平山大相径庭。陡峭的小山路已变成之字公路,石屋踪影全无,被耸立的洋房取而代之,山谷青松挺拔,竹影摇曳,覆盖在茶叶上的白油布,远远望去似漫山白雪,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而江西那边的原始森林携手古老的木屋不知去向,低矮的灌木杂乱丛生。
只有山顶的道观红墙黛瓦、飞檐耸嵴,香火旺盛依然。就像太平山的守望者,凝结着代代人的记忆,怀揣着无尽的故事,只等亲近他的人听他诉说陈年往事。
作 者 简 介
朱凌云,女,汉族,湖北省咸宁市通山县文化馆馆长,湖北舞蹈家协会会员咸宁市作家协会会员2014年10月至今在《文化通山》连载《童年那些趣事》系列,后多次在《珠海特区报》、《香城都市报》、《九头鸟》、《咸宁周刊》、《通山文艺》、《孝感日报》、《湖北日报》发表散文。写作之于我,犹鱼之于水,是能让我的心灵浸润其中的快慰,是岁月日渐沉积的精神珠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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