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云峰丨做糖的年味

炒米糖、花生糖、芝麻糖如今一年四季都可以买到。这些脆嘎嘎的甜食,在生活相对拮据、商品欠缺的过去,只有在春节临近时才加工出来。过去皖南地区的农家正月里招待客人时,除了茶叶蛋、香菜、自制的豆腐干子外,能拿出手的也就是这些四四方方的糖块了。每年岁末腊月间,做糖是家家户户的习惯,成为传统的年味之一。

做糖先要熬出糖稀。山区水田少,旱地多,水稻量产不大,熬糖稀主要原料是山芋,圩区主要的农作物是水稻,多用大米熬制。

“好炭炼出好钢来,好糖须得有好柴”。在没有通电、没有液化气的年代,熬糖稀主要靠硬柴。松树根因其含有很多松油,燃烧时间长、火头旺成为首先燃料。读初中时,寒假期间要是没有其他农活,我就带上一把镐头到山上刨松树根。松树的根系很发达,咬土非常紧,小孩子气力有限,需要二三十分钟才能刨出来,汗流浃背自不必说,有时还与其孩子为了谁先发现树根争得面红耳赤。虽然很难刨,但只要连续两三天的辛苦,熬糖稀的燃料也就够了。

要将山芋熬成糖稀,还需要利用麦芽进行催糖。麦子在发芽后会产生一种酶,可以作为催化剂分解山芋淀粉中的糖分,这种方法在民间流传已久。由于冬天气候干冷,即使有太阳的天气麦子也难以发出芽来,需要加温催芽,人们便将装有小麦的竹扁放在灶台上,利用饭后锅灶的余热对麦子催芽。等到麦芽长到一寸左右时,就可以着手熬糖稀了。

熬糖的山芋也是有选择的。太过壮实的因为淀粉含量过高,出糖量反而少,基本不用。每年山芋挖回家后,人们都要挑选一些颜色稍带青黄的、相对瘦小的山芋进行窖藏,用作熬糖稀的原料。熬糖稀的头一天,掏出埋藏了几个月的山芋,削掉皮和冻烂了的部分,切成若干小碎块,洗净后放在竹篮里沥水晾干,大锅灶旁早已堆放了晒干的松树根,一切就绪只等开锅。

熬糖稀耗时较长,劳动量也不小,家里人都要帮忙,更需要起早。记得过去家里熬糖稀时,尚在人世的祖母天不亮就开始煮山芋汤。等我们起床后,炊烟弥漫的灶屋里早已飘满山芋的香味。山芋汤煮好后,父亲在锅灶旁用三根毛竹搭起支架,挂上一个十字架,四角系上干净的水纱布,地下放一只大木盆,盛出煮烂的山芋和汤水倒进水纱布里开始筛摇,将淀粉和汁水过滤出来。我则用小石臼将掺了水的麦芽捣碎成浆,再用纱布包住反复用力挤压出汤水。祖母将过滤后的山芋汤舀进大铁锅里掺入麦芽浆加热熬制。热气腾腾的褐黄色汤水就是糖稀的最初形态,也是山芋的精华。

灶膛里引着的松树根火头很旺,很快汁水开始沸腾起来,不断鼓出小波浪,祖母偶尔用锅铲搅动一下,防止结底。中途也会舀出一点给我尝尝,说是给我挖松树根的奖赏,那香甜可口的味道至今想来都回味无穷。

随着不断加热,汁水渐渐变稠,祖母搅动的频率开始加快,糖稀的雏形已经形成。期间为了节省柴火,需要并到一个锅里熬制。并锅后,祖母在搅动的过程中不时用筷子挑出一点糖稀往锅里滴,根据糖稀挂丝的厚度和下滴的速度来掌握熬制的火候。待到下午三四点时,几大锅山芋汤终于熬成了一锅浓稠的糖稀。熄火后,糖稀需要冷却一段时间,否则会烫炸装糖稀的陶钵。糖稀盛出后,祖母往粘有糖稀的锅里倒入一些碎锅巴,用锅铲抄起翻滚再捏成黄晶晶的圆团,叫做“吻糖锅,滚糖果”。每人分得一块。此时,一家人围着糖钵,啃着又甜又脆的糖果子,品尝浓浓的年味。

做炒米糖之前,首先得有炒米。先将糯米煮熟后再进行晾晒,乡下人称为“晒阴米”。之所以被称为“阴米”,系因糯米饭不可暴晒,须阴干为佳。阴米晒干后,再用铁砂烫出后就是炒米了。糯米在农村虽不是稀罕物,但因其量产少,平时吃的也不是很多。因此每年晒阴米之前,全家人都很高兴,可以饱食一顿又香又糯的糯米饭,尤其是佐以蒸熟的腊肉,咸中带香,口感极好,常常是吃得鼓腹而出,饱嗝不断。正因为糯米的黏性非常强,因此阴米在晾晒的过程中要不时将干硬的米团翻过身来揉碎,防止粘在器具上,同时还要看守,防止鸟雀和牲畜糟踏。

芝麻糖在做出之前相对简单,只要将芝麻洗净晒干后炒熟即可放入糖稀制作。做花生糖就要辛苦一些了,需要用手一粒一粒地将花生米剥出来,手劲小的人剥不了多久就会手指生疼,叫苦不迭。那时人们还不知道花生衣的功效,只知道有点涩嘴影响花生糖的口感,所以花生米炒熟后还要去衣。用一只竹筛装上炒熟的花生米不断筛摇,一边散热,一边用手搓揉去衣,一口气吹去,花生衣飞得到处都是,有时碎屑钻进鼻孔牢牢黏住,几个喷嚏都喷不出来。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做了出力不讨好的无用功,白白浪费了花生衣的价值。

炒米有了,芝麻、花生米也炒熟了,正式开始做糖了。顺序一般是先做炒米糖再做花生芝麻糖,主要是炒米糖量多怕糖稀不够。炒米和糖稀的比例搭配很有讲究,糖稀多了不仅浪费还很齁人,炒米糖很容易软化也不便保存,需要有经验的大人来操作。

本家有个“四爹爹”(即四爷爷)是当时村里比较出色的刀工手和调糖师,村里人家做糖的日子里比较吃香,大多要请他去掌勺操刀。糖稀在加热过程中,“四爹爹”手握一把长柄锅铲不时在锅里翻搅,一会儿又提出铲子查看,熬到一定火候,再把炒米倒进糖稀,撒上桂花米,迅速地搅拌起来。锅灶旁早已搭起一张长长的案板,上面摆放着做糖的木制模框和用来压实的平底木槌。粘有糖稀的炒米在锅内很快被“四爹爹”捣鼓成一个大大的“米包”,接着又被快速的从锅内捧出,在两手之间转来转去,最后摊在模框里。刚出锅的炒米糖松松软软地黏在一起,用平底木槌压平整后,再撤去模框,趁热用刀来切。切糖的时机须得把握好,太热时炒米糖过软容易粘刀,太冷时发脆容易碎,也是一个经验加技术的活。“四爹爹”切糖时的动作可以说是一场表演。只见他手起刀落,三下五除二将撤去模框的炒米糖切成一道道两寸来宽的米条,然后再横刀快速切成一片片正方形糖块。用手比量一下,大小厚度几乎一模一样。用“高手在民间”来形容“四爹爹”的神刀绝技一点都不为过。糖块装入大口瓮里密封保存,吃时掀盖伸手即可探囊取物。至此,炒米糖才算是做出来了。花生芝麻糖制作的过程也大抵如是。

流经岁月,多年过去。现在吃的糖都是在超市或是糖坊购买,品种也很多,都是大米熬出的糖稀做的,山芋糖已经很难见到。如今的孩子们自然体会不了我们小时候生活的艰辛。我的孩子有时嫌这也不好吃那也没味道时,我就告诉他过去我们的生活经历,有时他会默默地点点头,有时又不置可否的摇摇头,也不知是怎么想的。我也只能淡淡一笑了之,也许这就是代沟的一种体现吧。

每逢春节来临之时,儿时老家做糖的场景都会浮现脑海。松树根燃烧时发出的“劈啪”声,“咕噜咕噜”的糖稀沸腾声,“咔嚓咔嚓”的切糖声,笑语声,溢满了热气腾腾的灶屋……这一切都构成了过去不可或缺的年味,令人难以忘怀。

作 者 简 介

红杨树,原名吴云峰,生于1973年9月11日,大学文化,法学学士。安徽省芜湖县人,系该县总工会公务员,现居芜湖县城。酷爱乡土文学作品创作。部分民俗散文、古体诗词发表于《芜湖日报》、《安徽文学》、《今日宣州》、《鸠兹鸟》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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