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得平丨世上最美的声音
在我的故乡,乳名就像茂盛的小草一样,遍野生长,随手便可采摘一大筐,咀嚼乡下儿童的乳名,那些饱含泥土味的汁水,就会一点一滴溢出来,令人回味,享用一生。
城里人或是有文化的书香人家给孩子取名时,是要讲究一番的,他们往往要熬掉许多脑汁,有的甚至要搬出《字典》或《辞海》来精雕细琢一番。而我们的父母所喝的墨水不多,当然,更多的原因还是他们的精力有限,他们日日要关注庄稼的长势,田地的贫瘠,谷物的收成,一日三餐才是他们的正经事,哪有闲功夫去遣词造句?于是孩子呱呱坠地时,首先触及他们耳目的事物就成了小家伙的乳名。因此,在乡村,也就生活着许多的“小狗”、“大牛”、“石头”、“铁蛋”……
乳名真是五花八门,叫什么的都有,植物动物、农具家具,飞禽走兽,无所不包。孩子的母亲在经历了一场生育劫难后,苍白的脸上透露出一丝幸福的笑容,她对正在厨房忙碌的孩子的父亲说:“给娃取个名字吧!”憨厚朴实的庄稼汉就会用粗大的手搔搔后脑勺,抬起头左瞧瞧右看看,这时一只小狗从门外跑过,父亲的名字脱口而出:“就叫狗崽吧!”做母亲的也会毫不犹豫地点点头,露出满意的神色。当然,这只一个乳名而已,真正的书名则要等到孩子上学时由老师或村子里有文化的长辈代劳之了。
一个人的乳名自从他(她)出生的那天起,就会伴随他(她)的一生。成人之后,不管你是做了爸爸妈妈还是爷爷奶奶,村里的同龄人仍会以乳名相称。当然也有另外,那就是某某人在当地有头有脸了,权重一方了,村里人不好意思再叫他的乳名,当然也是为了表示对他的尊重,才改口叫他的大名,或是以辈分相称。其实像这类人已与乡村同龄人不在一个社会层次了,被乡人列为了“另类”。如我们老家有一个人的乳名叫“水牯子”,可长大后,他竟然混了个“镇长”官职来,成了有头有脸的人物,乡里人再见到他时就要改口叫大名。乡下人的乳名土是土了点,但也有乡下人的讲究,他们的这种讲究跟文化人的精雕细琢恰好相反,文化人给子女取名时尽量有书卷气一些,动听一些,而乡下人却寻思着如何取个“贱名字”,而且越贱越好,名字越贱就会像狗儿呀、猫儿呀一样无忧无虑地健康成长,在那医学还不十分发达的年代,这也充分体现了乡下人的一种寄托和愿望。这些乳名在城里人听来是那样的不雅,那样的刺耳,但乡下人听着却特别的舒服、温馨,在乡下,熟人之间若不叫乳名,那一定是这两人之间有了什么隔阂。说不定有一天,本来跟你玩得特好的人找到你,他开口就叫着你的大名:“张富贵,张富贵,你听着……”你可要小心了,这人十有八九被你得罪了,他是要跟你翻脸!
我的乳名叫“皮箩”。“皮箩”在我们那儿是用来装米挑谷的,家里有了这样一个“皮箩”还愁未来的日子没有饭吃么?在那捉襟见肘的困难岁月里,可见父亲给我取这个名字的良苦用心。然而,有一段时间,我对这个土得掉渣的名字十分反感,甚至恨之入骨。因为它影响了我这个学习委员在同学中的高大形象,为此我跟父亲还闹了好久的别扭。那是我读初中时一个冬日的下午,天气突然变冷,父亲怕在校寄宿的我受冻,匆匆忙冒着寒风给我送来了衣服和被子。当时,我们正在上课,父亲找不到我,就在教室外大声叫着我的乳名,“皮箩”“皮箩”的声音在教室外回荡,正在朗读的同学们停了下来,教室里顿时静了下来,同学们齐刷刷将目光投向教室外。任课老师打开门出去看了一下,返回来冲我叫道:“苏得平,你爸给你送棉衣来了”教室里顿时哄堂大笑,随即像开了锅似的,同学们纷纷交头接耳。当我反应过来时,我只觉得脑袋里的血直往上涌,两耳嗡嗡作响,呆了片刻后,我满脸通红地向室外冲去,大声地斥责父亲为什么要叫我小名?“皮箩、皮箩难听死了!”父亲被震住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像个犯了错误的学生。不知所措我从他手中夺过衣被,用眼睛狠狠地看了他一眼,转身朝宿舍跑去,“皮……”父亲还想跟我说什么,可我却飞身而去,只留下父亲一人呆呆地站在那儿。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父亲再不叫我乳名,而尽量用“得平”来称呼我,他叫得很吃力,我听起来也觉得别扭。
如今许多年过去了,我在沧桑尘世中爬涉着,有时我的心中就会涌起一股怅然若失的感觉。我知道,这种感觉源心灵深处的渴求。如今在异乡、在公司里,人们都称我为“苏先生”或“苏主管”,但我的心里却总怀念那个土里土气而又普普通通的“皮箩”。我的“皮箩”正在不知不觉被岁月的尘土掩埋。每每回忆起幼时母亲那悠长的“皮箩,皮……箩,回来呷饭了……”叫喊声,心中就感到非常的温馨,有时甚至会泪如雨下。是呀,乳名里有血浓于水的绵绵亲情呀!
那年七月份,父亲七十大寿,哥哥姐姐们准备为父亲在家乡举办一个庆祝酒宴。接到姐姐的电话,我们一家三口就匆匆地往家赶。从广州到衡阳,从祁东到羊角塘,经过十多个小时的飞奔,我终于又回到了家乡小镇,又闻到了那熟悉的泥土和花草的香气……
车子停靠在车站,我们刚从车门口下来,就听不远处传来一声呼唤:“皮箩,我在这儿,我来接你们了。”一声久违的“皮箩”像天籁一般,一下子把我从遥远的世界拉回了真真实实的乡村生活中,几乎要烫出我的热泪。稍愣片刻,我抬头一看,迎面来了白发苍苍老态龙钟的父亲,我顾不上妻儿和行李,穿过重重人海奔过去抱了我那亲爱的老父亲,脸红的一瞬,我伫立原地,静静地体验自己如一株禾苗一样,沐浴在浓郁的乡情里,茁壮成长……
作 者 简 介
苏得平,职业鞋匠,温暖大叔;性情中人,文字中人;曾有文字散见于《羊城晚报》、《深圳特区报》、《辽宁青年》等等。不抽烟,不饮酒,闲时听歌涂鸦,乐山乐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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