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十二点,我退出了《论语导读》的课程QQ群,并发表了这篇《退群声明》
前记:题目本应该叫《最后一课》,为了吸引更多的浏览量,起这么一个题目,读者谅之。
同学们,原谅我,我决定退群了,因为:你们让我有点失望。
这世间有三种恶,往往为一般人所忽略,而实际上较之一般的恶,尤为令人寒心和压抑。
第一种是骗取公众的同情心。比如将人的肢体折毁至于畸形,使他们在街上乞讨,而最终的收入却皆归指使者所有。这已经是普通人所司空见惯的,之前未经揭露,过往之人见其形状之惨,往往起怜悯之心,故而施舍者众。待到知晓了个中情由,明白过来自己所谓的同情心,不过是一种幼稚的善良,从今往后,他见到任何乞丐,就再不肯有所施舍了。
相比起来,损残一个人的肢体以牟利,其行为之恶,不过对于这一个人发生作用(虽然已经是很残忍之事),而其更大之恶果,乃在于造成整个社会的冷漠,从而使得那些真正需要帮助的人,得不到本应有的帮助。
第二种是受到他人的帮助之后,无动于衷,仿佛别人对他有此种义务,理所当然,本该如此,不须感谢。当然,严谨来说,这种行为,只是受助者本人的一种冷漠和自私,算不上如何的恶。但是对于施加了帮助的人,却是一种打击。
我们帮助别人,首先是出于一种道义和热血,同时也抱着一种热忱,就是希望人人都能互相帮助,从而造就一个更加温情的社会。但如果自己的这种善行,得到的却是冷漠和麻木的回应,在帮助者的心理,不能不感到一种灰心和悲哀。当下一次他看到其他人需要帮助的时候,也许会犹豫不决,或者甚至毅然抽身而去,置之不理,因为有了前车之鉴,他怕再次遭遇到这种冷漠和麻木。推而广之,可以想见,这个世界定会因之而减少许多热忱的善行。
第三种是在见到以上两种行为之时,不敢或者不愿意出言(手)相助,所谓沉默的大多数。这种人,通常秉承着儒家所谓“明哲保身”的古训,以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因为遇事表明自己的态度,或者竟而至于伸以援手,总归难免要得罪某一方,于是便保持沉默。
帮助了一个人没有得到应有的感谢,这原因只在于一个人身上。而遭遇到这种行为,得不到旁观者的舆论上的援助,见到的只是一片死气沉沉、谨小慎微的面孔,仿佛道理本该如此,则不但令行善的人心灰意冷,同时还感到一种无形而强大的压迫。
这位同学在QQ群里,向我问了一个问题。我看到之后,当即予以答复,并且不厌其烦,引申发挥了一大堆,只希望能够解TA之惑。但是这位同学看到之后,却没有任何反应,既没有向我道谢,也没有对我的解答有所回应。我还怕TA是因为没有看手机(其实现在这个时代,大多数人都是机不离手的),所以特意等了24小时,希望能看到TA的回复。但是仍然没有,所以我在群里提醒了TA一句,期望TA能亡羊补牢,有所回应。而结果仍然没有。也许是因为匿名,反正谁也不知道谁是谁,所以反正不作任何回应,老师也无奈其何。
但是这在一个老师的心理,却起了消极的影响,首先是这位同学的这种冷漠态度,让我感到悲哀。其次,当下次有同学再在群里提问的时候,我可能会假装看不见,不予理会;或者至少要犹豫一阵,才决定要否予以帮助解答。
也许你们会觉得我作为一个老师,有这样的心理反应,是修养不够高尚的表现。的确,我虽然注过一遍《论语》,也上过好几年的《论语导读》,惭愧的是,却未能因此而“成圣成贤”,总不免时时地要露出峥嵘的棱角,看过去似乎有点“偏激”。
其实,高尚到了极端,要么流于虚伪,要么流于无趣。所以孔子虽然说过“人不知而不愠”,但是在受到子路的严重误解时,他却近乎气急败坏地拉上老天来赌咒,早已顾不上什么“人不知而不愠”的鬼话。
孔子尚且如此,何况区区如我这样一个大学教师?所以,这位同学的“恶”,属于上述第二种,因为一己的冷漠麻木,而影响到他人的热忱之心,甚而至于很有可能影响到整个社会。
当然,我想我有必要声明一点,那就是,作为一个好为人师而又乐育英才的教师,我并不缺乏学生对我的感谢。所以,我特地提醒这位同学,让TA至少别忘了对我说一声“谢谢”,并非一定要让TA感恩戴德,以满足我自己“教书育人”的崇高感;而是希望能够让TA——同时也是让整个群里的同学——明白,得到他人的帮助(我认为老师对于学生的解疑答惑是一种帮助,而不是一种义务,尤其是在课程结束之后的暑假期间),应该至少要有所感谢。对于自己来说,这是一种基本的素质修养,而对于提供帮助的人来说,则是一种感激和鼓励,使他下次再帮助别人的时候,能够毫不犹豫,能够热忱有加。
何况你们中的大多数人,以后也是要当老师的人,将心比心,你们是否愿意在未来你们的学生也同样对待你们呢?所以,我提醒这位同学,应该向我道谢,其目的并非旨在为自己讨回公道,我已经说了,我不缺乏来自学生的感谢,而且这样的感谢,也不能给我以任何实惠;我的目的在于借这个例子教育你们:在受到他人的帮助之后,应该至少要说声“谢谢”。
而最终促使我做出退群决定的,是来自于你们大多数人的沉默,或者说,是来自于你们全体人的沉默。没有一个人觉得这种行为有什么不妥,或者虽然觉得不应该,但是事不关己,所以保持沉默。这正是最令我寒心的,也是最令我感到悲哀和无奈的。
高等教育的目标,在于培养有道德、有担当的精英分子,进而将这种道德和担当精神浸染于社会上的每一个人,使得整个社会都有明晰的是非观和基本的正义感。在不如何损害自己的前提下,至少能够挺身而出,予以舆论上和道义上的援助,而不是循循默默,袖手旁观。
我当然可以选择隐忍,当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笑视之,以显示自己的“道大,无所不包”的宽容。但是我不愿意作出这样“宽容”的样子,因为我知道那不是我自己本该有的性格。而我最终决定退群的另外一个原因,乃在于希望通过这个例子,给大家一个活生生的“教训”,让大家明白,有时候一个看似微小之“恶”,却很有可能带来巨大的连锁反应,最终产生严重的后果。
现在课程早已结束,我在这个群的使命,也早已完成,在离开之前,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我的这篇“退群声明”,能够充当一节完美的《最后一课》,给本门课程真正划上一个完整的句号。
作者简介:
吴伯雄,福建莆田人,复旦大学博士,现为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讲师,教授中国古典文学。工作以来,时勤时堕。前年颇知发奋,先后著《论语择善》,编《四库全书总目选》,点校《宋史翼》。教研之余,颇事笔墨。然外表沉潜宁静,内心张狂躁动。近来性情一变,作别青灯,抛却古卷,转玩公众号,专以文艺创作为事。露才扬己,任取笑于通人;掀天揭地,是快意于吾心。管他儒林文苑,过我诗酒生活。近作一诗,颇示己志,录之于下,以飨知者。诗曰:
也曾静默慕沉潜,
少年头角时峥嵘。
板凳难坐十年冷,
初心不使一尘蒙。
可能骏马作喑马?
到底书生是狂生。
文章著成宣天下,
记取莆阳吴伯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