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的小剪刀
#婆的照片
婆的小剪刀
作者 陈旭
川黔一带的老话,我们把祖母或奶奶喊作“婆”。我的婆已经过世二十多年了,印象中依然是她头裹青布,斜穿盘纽扣粗布衣,着小脚布鞋的样子,和善可亲。
我记得她房间柜子上一直放有个竹编的簸箩筐,竹色乌黑,不知已经用了多少年。筐里常放着针头、麻线、木尺、剪刀,而那把从刀尖到刀柄都是纯铁的老式剪刀,却还是我小时候剪指甲的工具。每次给我剪的时候,婆的手会稳稳地握住刀柄,大概已经屏住了呼吸,等到剪好后,对着我的指尖急促地吹一口气,然后说:不痛哈?这把剪刀顺手,用了好多年了,早些年屋头还有把更好用的剪刀。”
当时的我,显然还不懂这话的缘由,只觉得剪刀对于婆那一代人,的确是一件非常重要的金属手工工具,自己做衣服要用剪刀,做麻线纳底的布鞋要用剪刀,为我去掉手腕上已经栓了一年开始褪色的菩萨红绳,也要用剪刀,并喃喃念上一句“有灾有难,一刀剪断”。早些年间,西南地区的农村乡镇还要靠自行烧铁打土剪刀的时候,一把做工精良的剪刀俨然视为宝贝一般。
我婆的后家(娘家)在贵州习水县下寨(今属习水隆兴镇),那里大部分人姓吴,她最后一次带着我过去,我确信已经可以不用人背着,自行走路了。从二郎滩出发,到鸡爬坎渡船过赤水河,然后绕着山道,一路斜着爬坡上去。翻过最后一片山埂的时候,就可以从这边山头,望着对面那一片村寨,婆指着后山,说道:很多年前,那边山头坳上来了无数背枪的红军,从这头一路跑到河底下去了。”听着这些话,我却有些疑惑,孩童是难以想象的,很多红军是有多少,他们为什么到这么难走的山里来?对于我的疑问,婆没有过多的解释,这段久远记忆织就出的,或许就是她小时见过的最难忘怀的大场面,她只是很有底气地说:“哪里和现在的人一样啊,当时红军走这些山路厉害得很哦”。
多年后,我在家里看电视,电视里正好演着老人用剪刀为小孩子剪指甲的场景,我感到颇有些熟悉,而父亲似乎更是有了共鸣,激动地对我说:“我们小时候,也是用剪刀剪的,你婆那把剪刀小巧,做工又好,可惜后来被收走了”,“收走了,为什么?”我好奇地问道。“记得七五年我休假回来探亲,你婆就跟我说,要建四渡赤水太平渡纪念馆,上头来了征收队就收走了……”父亲将剪刀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高昂的声调显露出自豪感,不断弥补着脸上挂出的失去老友般的遗憾,听完后,我笑着说:“那时的人真是无私奉献,听说是国家要收就直接上交了。”
父亲话中的四渡赤水——是早已为人熟知的中国革命战争史上以少胜多、变被动为主动的光辉战例。1935年初,中共中央召开遵义会议后,在敌军严守长江防线的情况下,中央红军在川黔赤水河流域长途奔袭、声东击西。“3月17日,驻陈胡屯;3月18日,驻两河口;3月19日,驻大村地区;3月20日进入古蔺县境内;3月21日,第四次渡过赤水河;3月22日,驻烟房沟下寨……”,红军部队行进路线中,下寨是其中一个驻点。
这个曾经荒僻的地方,夹在两边山坳里,一排斜坡向下的地势,延伸到底,就是赤水河。四渡赤水开端之战的青杠坡一役,那里是红军伤员极佳的的转运救治点。如何想象,当初浩荡急行的红军队伍,匆匆奔袭,在山林水流间穿梭,一种神勇的力量,融入了坚定的信仰,就是对未来的许愿,是改天换地的决心。
2019年1月,我休假回家,在中国工农红军四渡赤水太平渡陈列馆新馆中,找到了那把在四十多年前就已经捐出的小剪刀,旁边白底黑字的说明牌上写着:红军小剪刀——红军经过二郎滩时曾住过农民吴荣莲家,年仅14岁的小吴热情为红军浆衣补裳,红军临走时送她这把剪刀。
婆已经过世二十三年了,她的小剪刀,也是红军小剪刀,如今还静静地珍藏在太平渡陈列馆中,依旧黑亮如新。
勘误:1975年征收队收走剪刀时,祖母已经嫁到二郎滩家中,征收登记时登记人员误以为红军是在二郎滩将剪刀送于祖母,实际送剪刀的地点应在祖母娘家贵州下寨,其为红军伤病员浆洗衣服时红军送给她的。
文/图 陈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