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生死两茫茫——宋代悼亡词,最悲凉的情话,让挚爱永活心底
夜深人静,再次翻阅那本珍藏已久的宋词,不经意间苏东坡一首《江城子》跳入眼帘。每当读到这首词,都会悄然含泪,生离死别,是爱之境界的另一诠释。真情之至,死亡不仅不是淡忘,反而可能是比生存更强烈的情感记忆。滚滚红尘,如东坡般多情男子,能有几何?
总览唐诗宋词,如苏轼《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这样的令人感动的诗词有不少,我们把它统称为“悼亡词”。通过悼亡词,生者与死者的“对话”,我们足以充分感受夫妇间相濡以沫、至亲至爱的深情, 透过那些隽永的诗词,我们体悟到平淡即是永恒、含蓄亦见深情的人生感动。红尘滚滚,平凡的夫妻,在朝朝暮暮的平凡生活里,彼此发自内心的感动与感谢。
品读宋代悼亡词,很少发现锦绣斑斓的文句,反而在朴实沉静的生活里包孕万千深厚的“恩”情,通过文字的力量,重新诠释生命,让挚爱永恒活在心底。古诗有云:“上言长相思,下言久离别。”离别相思是痛苦的,但只要一息尚存,未来仍可能相逢,重温旧梦。然而,比相思更为苦痛的情感体验是悼亡。因为,死亡是肉体生命的结束,现世幸福的尽头,同时在生者心里留下无法弥补的遗憾与悲痛。
“在人们因亲友死亡而产生的痛苦情绪中,负疚感占有相当大的比重。就夫妻关系而言,双方构成一种责任关系,一方的死亡会刺激起另一方对自身责任的反省,在其潜意识中引发弥补和修复的强烈愿望。”这是生者对死者的一种情感祭奠,是死者留给生者的一种情感折磨,也就是这样一种缠绵凄恻的悼亡情绪,酿就了最富情感冲击力的悼亡文学。
悼亡词的回忆书写:平淡即是永恒
“悼亡”作为诗词创作的一个主题,和其他抒情诗最大之不同,即“回忆书写”系不可避免的表现形式。亦即作者通过回忆,寻求并追回过往情事,想象对方“音容宛在”以求得情感上的补偿,传递心理思念的萦绕意义。
宋代悼亡词亦多是在追忆怀昔中所进行的“回忆书写”,往往经由媒介的触发,亦即通过感官记忆或是空间记忆的迭合,由外在环境触引了蕴藏的往事、内在的感受。此种触物而发的回忆书写,可分为临地书写与临事书写两种。另外,从表现形式来看,亦有梦境书写的方式。
临地书写
作者重游旧地,触引往事而发,如贺铸悼念亡妻赵氏所作《半死桐》词云:
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原上草,露初晞。旧栖新垄两依依。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
词人一生沉沦下僚,郁郁不得志,晚年退居苏州, 家境清贫。虽然生活艰困,但夫妻恩爱,其妻赵氏虽出身赵宋宗室,却能勤俭持家,两人于同甘共苦的生活中培养出浓郁的情感。不幸的是“头白鸳鸯失伴飞”,如今“重过阊门”已是形单影只,遂不禁悲从中来,只有旧日共同栖息的住所,以及亡妻独自长眠的新坟,令人留恋难舍,不忍离去。此词通过熟悉的环境,将词人引向过往,而值得留意的是,对追忆素材的选择,词人以“谁复挑灯夜补衣”呈现。
贺铸二十九岁于磁州(今河北省磁县)都作院任职时,大伏天时,贺铸见妻子忙着为自己补缀要过冬的破衣,问她为何如此性急,夏补冬衣?赵氏振振有词,说出一番道理:传说有人等到临嫁女儿才请大夫医治姑娘颈上的肿瘤,这就如同寒天雪地才急忙缝补御寒衣物,两者不是同样缓不济急,愚痴至极吗?除了突显妻子的贤慧与勤勉,同时体现了伉俪之爱的温馨。
词人于悼亡的深情中,选取过往生活的珍贵片段,并非那些强烈冲击、刻骨铭心的情节,当岁月无声流逝,他所选择的竟是如此平凡无奇、寻常琐碎的小事──妻子在灯下补衣的侧影,而这样一个生活情节,已经在词人心中凝定为一个难以忘怀的画面,承载着贫贱夫妻相濡以沫的深情。
戴复古的《木兰花慢》同样将生活里平凡无奇却体贴细微的场景,化为永恒的追忆,词云:
莺啼啼不尽,任燕语、语难通。这一点闲愁,十年不断,恼乱春风。重来故人不见,但依然、杨柳小楼东。记得同题粉壁,而今壁破无踪。
兰皋新涨绿溶溶。流恨落花红。念着破春衫,当时送别,灯下裁缝。相思谩然自苦,算云烟、过眼总成空。落日楚天无际,凭栏目送飞鸿。
此词“怀旧”,实为悼亡。词人与武宁妻诀别十年,春日重访旧地所作。起笔凄美哀怨,谓春日到处莺啼燕语,却难通情思,代表词人伤心怀抱无可告诉,而这样的痛楚十年未曾间断,触引的媒介即是春天的季节,故曰“恼乱春风”。“重来”开启旧地重游之回忆书写,与贺词同样体现故人不见、物是人非之感,“但依然、杨柳小楼东”写杨柳依依,春景依旧迷人,惟十年前夫妻两人粉壁题诗,吟诗作赋的风雅情事,如今已成断垣破壁,剥落殆尽。
下片追忆分别情事,与贺词同样择取灯下裁缝的回忆场景,比较特别的是,戴复古与武宁妻毕竟是重婚,不被允许的,所以“当时送别,灯下裁缝”一景,所凝定的情感,除了缠绵的深情,还有无边的痛苦和莫大的委屈,然而,也因为如此,词人追忆过往短暂的幸福时刻,才会忍不住感叹“相思谩然自苦,算云烟、过眼总成空”,其中有对武宁妻的内疚与无限感激。
临事书写
作者经由生活事件,触引而发;触引的媒介,除了熟悉的环境,相同的季节,还有生活里最寻常的依赖,如史达祖的悼亡名作《寿楼春‧寻春服感念》词上片云:
裁春衫寻芳。记金刀素手,同在晴窗。几度因风残絮,照花斜阳。谁念我,今无裳。自少年、消磨疏狂。但听雨挑灯,攲床病酒,多梦睡时妆。
此词写于清明寒食,换上春衣,出外踏青赏花的时节,而此等赏心乐事,却在词人“寻春服”的寻常动作里,触引了对亡妻的思念,因为每到此时,妻子总不忘为自己裁制几件春裳,故以“金刀素手,同在晴窗”描绘平凡夫妻家庭生活的剪影:其妻温柔体贴,持刀裁衣;自己则临窗相伴,无限深情,如此静谧和谐的画面,却“几度因风残絮,照花斜阳”,成了如今“谁念我,今无裳”,词人通过外在景物的萧瑟衰败暗示妻子的亡故,并从生活里最寻常的依赖体现了丧妻之痛。
史氏另一首悼亡词《过龙门》上片:
一带古苔墙。多听寒螀。箧中针线早销香。燕尾宝刀窗下梦,谁翦秋裳。
同样触景生悲,因深秋寒螀啼鸣,引发对亡妻的忆念,而追忆的素材,一样择取窗下裁衣的生活场景,于体贴温馨的梦境里寄寓深情不舍的依恋。
梦境书写
从表现形式来看,悼亡词除了多借追怀往事表现伤逝之情外,还常书以“记梦”的形式。“梦”是潜意识的活动,在梦中重回过往,往事历历在目的回忆书写,于悼亡作品的主要功能,系作为一种补偿,诚如元稹〈江陵三梦〉三首其一:“情知梦无益,非梦见何期”,唯有梦境能打破幽冥之隔,是对现实阻碍的尝试解决,虽不能实际解决问题,但至少能带来短暂的心理层面的满足与安慰。
苏轼《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即以“记梦”方式为之,下片词云: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
宋神宗熙宁八年(1075),苏轼时任密州知州,年四十,距前妻王弗谢世已十年光景,生死分隔,相逢只在梦中,词人通过梦境重回故乡,所见的是妻子生前梳妆打扮的日常行为,是过去朝朝暮暮,寻常可见的闺房之乐:小轩窗下,看妻梳妆。
然而过去平凡的夫妻生活,如今却成了梦境所闪现的片刻欢乐,阔别十年的两人,没有梦的满足与欢愉,而是“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无言”包含了千言万语,将一片深情归于寂静,把现实的感受融入梦境,无言而泣驱走了短暂的幸福,更见沉痛之感。
综上所述,可知宋代悼亡词的回忆书写形式,可分为触物而发以及梦境书写。其中触物而发有通过旧境重游触引感官记忆,如贺铸《半死桐》“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戴复古《木兰花慢》“重来故人不见,但依然、杨柳小楼东”,也有经由生活里的寻常依赖而触发,如史达祖《寿楼春‧寻春服感念》“裁春衫寻芳。记金刀素手,同在晴窗”。
至于梦境书写则以苏轼《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一阕为代表。不论词人以何种形式进行回忆书写,于追忆素材的捡取,皆倾向描写那些看似平淡简单,日常琐碎的生活场景,如贺铸《半死桐》回忆妻子为自己补衣的情景,史达祖《寿楼春‧寻春服感念》写裁衣的情景,《过龙门》写剪衣,戴复古《木兰花慢》写缝衣等等生活细节,彰显贫困生活里贤慧妻子的形象,而苏轼一词,虽不从妻子的角色特征──贤慧与勤劳,予以强调,但“小轩窗。正梳妆”同样着眼于平淡却温馨的夫妻生活,颇能起到以小见大、画龙点睛的艺术效果。
(王弗剧照)
当然不可否认的是,悼亡词的书写传统与悼亡诗有其一脉相承的关系,亦即彰显夫妻同甘共苦的情感价值与强调“妇德”的传统价值。然而就情感经验的层面而言,我们相信词人通过回忆再次经历了平凡的夫妻生活,由今视昔的角度从而产生了新的感受,并以另一种形式来永远保有逝去的爱。
这些生活细节表面上看来平凡无奇,微不足道,但其实内涵深蕴,饱含难以言说的深情,并且是经历与挚爱死别的词人才能有此感悟,相信生活里朝朝暮暮、点点滴滴的平淡与付出,才是创造永恒情爱的可能,在悼亡词的回忆书写被鲜明放大,也就是悼亡主体于重现往事的筛选和组构的结果,有意的、共同选择了习以为常、平凡无奇的事件来表达情感经验中极其复杂幽微的感受,并赋予平淡生活以全新的、无可取代的永恒意义与价值。
悼亡词的情感表现:含蓄亦见深情
在古代中国,夫妻之间由于受儒家正统思想的影响,重礼教、讲和谐,《礼记‧内则》曰:“礼始于谨夫妇,为宫室,辨外内。男子居外,女子居内,深宫固门,阍寺守之。男不入,女不出。”
爱情应该是至情至性,有发自内心的真情,才有相爱的动力,但彼此欢乐相处,又必须保有品格节度才能更充分地开展,即《论语》所说:“乐而不淫”。因此古代夫妻在现实生活中不敢过度表露感情,诗词文章里也极少提及夫妻恩爱,惟有悼亡诗例外,诚如近代学者杨周翰所云:“妻子之死只是男人可以公开合法地表达自己对配偶之爱的唯一机会。”
然而,在儒家思想作用下,这种私己情感也非毫无节制,而必须转换为建立在理性与社会规范之上的道德情感。所以悼亡作品中所表现的伉俪情深,均谨守儒家“夫敬妇从”的要求,如前文引宋代悼亡词,于悼念亡妻之际,往往集中表现妻子生前在患难中对丈夫的日常照看以及相亲相爱,符合传统“妇德”对妻子的基本要求。
于是,宋代词人一方面继承悼亡诗的表现传统,一方面则依循中国以含蓄为本色的文学传统;含蓄主要表现在两方面:其一系着重外在环境的描写,其二系文字表达深曲婉转。
悼亡妻
如朱敦儒《念奴娇》词云:
晚凉可爱,是黄昏人静,风生苹叶。谁做秋声穿细柳,初听寒蝉凄切。旋采芙蓉,重熏沉水,暗里香交彻。拂开冰簟,小床独卧明月。
老来应免多情,还因风景好,愁肠重结。可惜良宵人不见,角枕兰衾虚设。宛转无眠,起来闲步,露草时明灭。银河西去,画楼残角呜咽。
以秋景起兴,“晚凉可爱”本使人郁闷之感全消,却又同时勾起词人往事回忆,细听秋声,原是寒蝉凄切、断断续续的鸣叫声,“凄切”是寒蝉鸣声,却又同时反映词人内心深处悲凉之感。
上片全写外在环境,看似无一处写情,却又蕴藏深情,通过秋夜景物点染,表达词人情意,至末句“独卧”一词,已见悼亡词旨。下片起头明言“老来应免多情”,说自己已经年老,本不该“多情”,却又很难避免“多情”,尤其在这月清风朗的夜晚,更易思及良宵有人相伴,如今却是凄凉独处,“角枕兰衾”睹物思人,与词人的悲伤心境形成强烈对比,于是着一“虚”字,遂使悼亡的悲情表现得哀婉含蓄,不至走向极端,也从而构成全词婉转深曲,却又酸楚哀伤的情调。
全词无一绮语,而字里行间却渗透着感情,语淡而情浓,可以看出他的词品是很高的。由此可见,宋代悼亡词之情感表现虽含蓄婉转却又饱含深情,如徽宗赵佶以帝王之尊写悼亡词,追悼“明节皇后”,作《醉落魄‧预赏景龙门追悼明节皇后》词云:
无言哽噎。看灯记得年时节。行行指月行行说。愿月常圆,休要暂时缺。
今年华市灯罗列。好灯争奈人心别。人前不敢分明说。不忍抬头,羞见旧时月。
全词以今昔对比的手法,写昔日看灯时节的恩爱情景,对照今夜的凄凉情怀,自是无限感伤。过去两人看灯赏月,曾细声祝愿:明月长圆,永不分离。对照如今华丽灯景依旧,却是物是人非,但词人表现婉曲,不写哀情,只道:“不忍抬头,羞见旧时月”,其悼亡之深情,已跃然纸上。
悼亡夫
来看李清照《孤雁儿》与孙道绚《醉思仙‧寓居妙湛悼亡作此》这两首词,皆充分体现女性含蓄哀婉的情思。
藤床纸帐朝眠起。说不尽、无佳思,沈香断续玉炉寒,伴我情怀如水。笛里三弄,梅心惊破,多少春情意。
小风疏雨萧萧地。又催下、千行泪。吹箫人去玉楼空,肠断与谁同倚。一枝折得,人间天上,没个人堪寄。
建炎三年(1129)八月赵明诚去世,此词最早应作于建炎四年,即其夫去世后的第一个春天。词有小序云:“世人作梅词,下笔便俗。予试作一篇,乃知前言不妄耳。”可知此词系咏物之作,然细玩词意,实则词人睹物思人的悼亡作品。全词通过外物感发兴起内在情绪,上片写外物与情感之间的联系,相对比较均衡,旨在经由环境的凄冷凸显内在孤寂之感,如“伴我情怀如水”,彷佛“沈香断续玉炉寒”的外在世界,那清冷湿寒的现状,正与词人此刻的内心感受相互呼应,彼此共伴同步。
李清照电视剧
“梅心惊破”一语,相当奇警,显示一刹那的情感波澜,词人闻笛怀人,因梅思春,是对亡夫的忆念,然而情感的表现却相当含蓄。下片才正面书写悼亡之情,一开始就有了强烈的情绪波动,词人面对春风春雨,泪下千行,自是惊心动魄,但从上片的“无佳思”至“情怀如水”到如今“千行泪”,其因皆未言明,一直到“吹箫人去玉楼空,肠断与谁同倚”才直接说出泪下千行是为了“吹箫人”而落。
其人已逝,人去楼空,但生活里任何一个日常的行为都无法摆脱对往日美好的回忆,于是“一枝折得,人间天上,没个人堪寄”三句,写爱梅的词人,一如寻常赏爱梅花,本能地折下一枝,但就在这寻常动作里,其内心又伤痛到了极点,因为梅花再美,没有一起赏梅之人,也没了折梅相送的对象,天上人间浩瀚广远,却找不到一枝梅花寄托之处,道尽了寻寻觅觅之情,也写尽了怅然若失之感。此词以咏物方式写悼亡之情,遵循咏物词的基本规则,又能在含蓄的笔法里,抒发内心深沉的伤痛之感,使环境描写与心理刻划达到和谐的统一。
另外一首南宋孙道绚《醉思仙‧寓居妙湛悼亡作此》:
晚霞红。看山迷暮霭,烟暗孤松。动翩翩风袂,轻若惊鸿。心似鉴,鬓如云,弄清影,月明中。谩悲凉,岁冉冉,蕣华潜改衰容。
前事销凝久,十年光景匆匆。念云轩一梦,回首春空。彩凤远,玉箫寒,夜悄悄,恨无穷。叹黄尘久埋玉,断肠挥泪东风。
孙道绚之子黄铢曾跋其词稿曰:“先妣冲虚居士,少聪明,颖异绝人,于书史无所不读,一过辄成诵。年三十,先君捐弃,即抱贞节以自终。”可知词人三十岁丧夫,即终生守寡。全词以黄昏暮色起兴,在云雾缭绕,晚霞当红的深山里,只有孤松矗立于浓雾之中,映衬词人寂寞孤独的身影。
“心似鉴,鬓如云,弄清影,月明中。谩悲凉,岁冉冉,蕣华潜改衰容。”写夫亡后心中清明如镜,但寡居的岁月里仍不免伤旧叹息,顾影自怜。
全词仅用“云轩一梦”追忆夫妻恩爱生活,而用大量篇幅写伤悼之感,“彩凤远,玉箫寒,夜悄悄,恨无穷。叹黄尘久埋玉,断肠挥泪东风”,与李清照的悼亡词同样用了萧史与弄玉的典故,表达对过往的眷恋不舍以及对亡夫肠断魂销的永恒追悼。词中“抚今”的比重远大于“追昔”,但也因为如此,更反映出当时社会里,女性丧夫就彷佛失去了精神支撑和对美好生命的期望,而其顾影自怜,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其实是对亡夫深情依恋的体现。
孙道绚画像
自悼
“顾影自怜”是词人由“悼亡”转为“自悼”的情感表现,是个体于生存状态面临命运摧残时的一种自然情绪反应,苏轼悼亡词《江城子》其特点就是将自伤之情融入词中,故上片曰:“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看似写亡妻,实则曲折表现词人仕途不顺,政治失意的感慨与悲怆。
南宋‧刘克庄有悼亡词《风入松‧福清道中作》:
归鞍尚欲小徘徊。逆境难排。人言酒是消忧物,奈病余、孤负金罍。萧瑟捣衣时候,凄凉鼓缶情怀。
远林摇落晚风哀。野店犹开。多情惟是灯前影,伴此翁、同去同来。逆旅主人相问,今回老似前回。
两人结识十九年,无论游宦万里或覆舟险滩,皆“远近必俱”,死生相从。且林氏不仅勤俭持家,其意志坚毅,能与词人患难与共,在仕途困顿之际,予以精神支持,故其谢世,所造成的情感缺口是无可替代的,加以次年词人又遭逢罢官,于是融合政治失意、老去凄凉之感于悼亡词中。
上片结合此刻辞职返家、彷徨歧路的人生处境与悼念亡妻的内在心境,将悼亡与伤己巧妙融合,浑然天成。下片则通过孤馆寒灯暗喻对亡妻的思念,不直接写人亡,而以“多情”的灯影相伴,含蓄婉曲地传达出内心对“远近必俱”的亡妻深切的思念。最后两句,透过质朴率真的语言,寄托了个体对生命的感概,显示词人由伤悼死亡到思考生命的情感历程。
综上所述,宋代悼亡词的情感表现,依循社会文化与文学表现的传统,往往以含蓄的笔法寄托深切的悲情,使词人与“伤悼”本身保持一定的距离,以求控制情感的表现,从而更有效地传达情感。
通过前文对宋代悼亡词的分析,可知其中体现了平淡即是永恒、含蓄亦见深情的情感。中国传统的夫妻大多通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安排的婚姻,强调的并非爱情里的浪漫激情,而是将爱情放在亲情的位阶,实现平淡中见真情的相濡以沫。
要知道维持一个家庭,需经过许多辛劳,依传统分工,男子外出工作,女子侍奉翁姑、操持家务,吾人应正视其间的劳苦心酸,感恩伴侣的付出。夫妻之情并非基于责任或血缘,而是两个原本没有关系的人,在朝朝暮暮的平凡生活里,彼此发自内心的感动与感谢。
在恋爱中,真诚地付出是一种幸福,尤其在你能感受到你的努力,对于伴侣真的有所帮助的时候。只是,随着交往时间越来越长,为对方付出所体会到的幸福感也越来越少了,这也是为什么婚姻满意度总是在结婚之后渐渐降低。究竟要怎样才能增加延续性呢?如果你希望能从日常生活中源源不绝地获得幸福感,那么,最简单而具体的方式,就是通过感恩。
因此宋代悼亡词中没有锦绣斑斓的文句,反而在朴实沉静的生活里包孕万千深厚的“恩”情,通过文字的力量,重新诠释生命,让挚爱永恒活在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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