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金莲:一个不甘沉寂的女人,一生都在挣扎的女人

读完《金瓶梅》,骂潘金莲为“淫妇”者不在少数,清末人文龙批点《金瓶梅》时,曾明确断言:“潘金莲为书中第一淫货。”

潘金莲是淫妇吗?毫无疑问,答案是肯定的。但一个“淫”字又概括不了潘金莲的本质特征。

读《金瓶梅》如果看不见潘金莲的淫,而加之以其他种种桂冠,那必是信口开河;若只看见潘金莲的淫,而以荡总括潘金莲的品性,则又失于偏颇。

兰陵笑笑生从《水浒传》里将潘金莲借来,给她判了死缓。

在《水浒传》中,潘金莲勾搭武松不成,便与西门庆勾搭成奸合谋杀害亲夫武大郎,武松由东京回家后,查清原委,一把抓过,手起刀落,便结束了她的性命。

到了《金瓶梅》里,潘金莲躲得快,西门庆逃得早,金钱买得鬼推磨,武松反而被流放孟州。

由此,潘金莲从武松手下“逃出生天”,作为西门庆的第五房妾,又快活了四年半。后来西门庆因纵欲过度而亡,潘金莲与女婿陈经济奸情败露,被吴月娘托王婆发卖,才被流放归来的武松一刀结果,香消玉殒。

给潘金莲定“性”,不能不看她在西门庆家的所作所为。倘若深入剖析,我们会发现潘金莲有较为丰富的人性层面,而不光是淫。

01

潘金莲有淫乱之丑、杀人之罪。

与潘金莲发生关系的男人有六个,当然,给一个女人定性不能单靠数量。

与张大户有染,这不怪潘金莲,她是受害者;

与武大郎,则是夫妻之合,尽管这是由外力撮合的、不般配的;

与西门庆、与琴童、与陈经济、与王潮儿等,均染着不同色彩的罪恶。

比如勾搭西门庆而杀亲夫,又迫害武松,这便超出了淫乱的范畴。倘若只指责其“淫”,似乎减轻了她的罪过。

与琴童之交,乱了主仆之序;

与陈经济之合,乱了人伦之道;

与王潮儿之混,乱了主客之界;

这些均属淫乱的范围。

淫乱,是一种生理性的社会病症,不做社会分析,往往看不透淫乱的根本基因与悲剧指向。

潘金莲的淫乱,不是生理变态,它与家贫为婢、双重身份、丈夫丑陋、男性勾引、情人背叛、妻妾争宠、走投无路等因素相关。

所以说,潘金莲的淫乱是当时明代社会扭曲的结果。

潘金莲杀人,除了杀武大郎用药,杀官哥儿用猫之外,其余的都不露杀机。

张大户死于其手,自蹈色渊而溺;

宋惠莲死于其手,自陷奸谋而迷;

李瓶儿死于其手,先杀子再继之以精神凌辱;

西门庆死于其手,纯然是纵欲无度。

论罪,潘金莲应当法判而死,或被仇人报复而亡,但她都躲过去了,这归于西门庆家族势力的护持。试想一下,若是西门庆不亡,则潘金莲永无亡日。

这又证明:罪恶社会的生成,有社会条件;任何个人的罪恶,都是社会罪恶的毒瘤;皮存毛附,皮亡毛亡,铲除恶人必须与改造社会相结合。

02

潘金莲是受害者,潘她的命运熔铸了下层妇女悲剧的多重性与深邃性,因而使她有了史鉴的永存价值。

潘金莲的父亲是裁缝,因为家里穷,被母亲卖到王招宣府里做丫头,那时潘金莲才九岁。

没有父母的童年之爱,不幸之一;

被卖为婢,不幸之二;

王招宣死,母亲将她“三十两银子转卖与张大户”,不幸之三;

做婢女而被收用,不幸之四;

奸情败露,转嫁武大,明妻暗娼,不幸之五。

这五不幸,潘金莲都是无辜的。在不幸之中,追求满意的男女情爱,似乎也合乎人性及道德。

但潘金莲做过了头,她为爱而杀人,由被害者变成了害人者。

即使人性发生了质变以后,潘金莲都没有摆脱不幸。

西门庆的忘情背叛,说娶孟玉楼,梳拢李桂姐,甚至逼使她剪下“一大绺头发,献给妓女,此一不幸;

吴月娘的正妻尊崇,钳制着她的自由,斗气使性之后,还要跪拜谢罪,此二不幸;

妾与妾的争风,她孤军对孙雪娥、李娇儿的联盟,对李瓶儿的金钱优势与生子尊贵,对孟玉楼的自有主张,隔岸观火,此三不幸;

妾与婢的争斗,她虽然骂宋惠莲,打如意儿,咒王六儿,但这些佣妇的确是在她的眼皮底下与西门庆构成了露水夫妻,此四不幸;

想与西门庆生子而无子,怕与陈经济怀孕又流产,此五不幸;

第三次被卖,为六不幸;

被卖而无主,为七不幸;

最后被武松骗杀,为结束不幸生活的最后一次不幸。

纵观潘金莲一生,她何曾一日扬眉吐气地生活过?何曾一日当过自家的主人?

潘金莲只活了三十一岁,始于被卖,亦终于被卖;

始堕落于王婆家,后亦被杀于王婆家;

由武松登场而亮相,亦由武松退场而陨命;

由合理的追求起步,到恶贯满盈而倒下,她带给读者的思索是绵长的。

03

作为一个女人,潘金莲有许多可爱的地方;作为一个艺术形象,她又是前无古人、后启来者、不可重复的。

潘金莲长得美丽,多才多艺,谈吐诙谐,颇重感情。作者写出了一个俏女子的形与神。

拿潘金莲与庞春梅的相处来说,就有更多的忍让;

她与孟玉楼的相处,则有更多的理解;

她与西门庆相处,也并不是日日夜夜把揽着,即便许多次床笫关系的描述,她也有隐忍、委屈、退让而顺应男人的地方。

潘金莲是个年轻女子,作者写的也是年轻女子,既未写成神,亦未写成鬼。

比之《水浒传》,《金瓶梅》中的潘金莲是一个全新的形象。她的新,不在于多活了几年,或多干了一些好事、坏事,而体现为:细腻展现了女性心理、女性追求、女性悲剧。

潘金莲是一个不甘沉寂的女性,一生都在挣扎。

单凭这一发现,就展示了作者的洞明。

《金瓶梅》中潘金莲这个形象太丰满了,若不是她做的那些恶,差点被洗白。

《红楼梦》中有王熙凤,她与潘金莲灵性相通。潘金莲的追求以迷途、罪恶、牺牲画了个句号,而中国小说写女性的总体追求则跨越了个别先行者,接近着新的目标。潘金莲这一艺术形象的问世,迫使后代有为的小说家们在写人时注意着辩证色彩、生活色彩、心灵色彩。

写淫妇,只要写淫乱即可。

写潘金莲,则是在写历史、写社会、写人生。

参考资料:《金瓶梅词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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