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灵公主:反『人类中心主义』下的传奇叙事,人与神的生存悲歌

一只因怨恨化为“业报神”的野猪突袭山村,阿席达卡在与之战斗的过程中被其怨恨之毒感染,恐有性命之忧,巫女发现野猪神体内被射入的硕大铁块弹头,建议他前往野猪所在的遥远西方去调查。于是,需要『 解药 』『 英雄 』踏上了旅程,另一方面,体内的毒素虽在侵蚀自己的身体,但他也由此获得了一股神力,成为钢铁之躯,让他更显得更加异类。
电影《幽灵公主》幽灵公主(もののけ姫 (1997))启幕,便奠定了一个传奇式,史诗式的叙事格局,不过宫崎骏想讲述的并不是好莱坞式的英雄故事,参天古木旁,清漱绿潭边,树精灵摇头摆脑,窸窣咯吱,幽幽凝视,这,是一个关于自然,关于人与自然,与“神”的悲剧。
旅途中,经一位行脚僧指点,阿席达卡前往西部深山寻找山神,遵循村中女巫的嘱咐,“用清澈的双眼审视世界”,他终于走进『 人神厮杀 』的中心现场——此刻这里的人与山神正处在战争之中,女总督幻姬带领石火矢军队击退野猪神,开发森林,建立炼铁厂,以犬神莫娜为首的山神继续同其抗争,在这里,出现了影片的两个代表人物:被莫娜养大的人类弃婴,被称为幽灵公主的背叛者:珊;以及率领人类不断开发山林,与众山神为敌的弑神者:幻姬。
从莫娜和阿席达卡的对话中,我们得知,珊是人类的弃婴:“闭嘴!小子,你能治愈那少女的不幸吗?侵犯森林的人类为了在我的利牙之下求存,把还是婴儿的珊丢给我,当不了人类也做不成山犬,我那可悲而丑陋的爱女啊。你能救得了珊吗!?”因由犬神养大,珊便形成了勇猛强悍,但同时单纯偏执的品质,在她的身上,同时流淌着人类与自然的血液,她是『 还原了的“纯净”的人,是超脱了工业文明,与自然紧密联系的自然分子 』,而现在,这个最完美的人,背叛同族,要同现世中的人战斗到底,至死方休。
珊是一位『 狼孩 』,对于这些没有在人类社会成长的角色,我们总是希望他们能够摆脱野性,认同人类,和我们一起“进步”,但在片中,拥有正常心智和外貌,并且和阿席达卡处在恋爱中的她,却始终不愿意“回归”,在包括养母莫娜在内的众山神与山兽神死后,仍一人返回森林生活。
而这,便是宫崎骏反『 人类中心主义 』的表现,人类并非生命的最高最完善形态,并不值得追求,十一年后,在《悬崖上的金鱼姬》(崖の上のポニョ (2008))当中,宫崎骏对安徒生笔下那个由衷向往人类世界,肯为人类做出自我牺牲,典型的体现了欧洲工业革命时期人类中心主义的世界观的小人鱼进行重构,塑造一位自由活泼的波妞形象,同样也在质疑安徒生童话蕴含的自然观与世界观——可以看出,反人类中心主义,是宫崎骏思想中不断延绵,持续的一个脉络。
在《幽灵公主》中,倔强的珊便是宫崎骏向狂妄的人类挥出的一记重拳,在这如史诗一般浩荡的故事中,人类没有看到自己渴望的有关人开荒拓土,征服自然的伟大,也没有看到任何打倒恶魔,英雄宏道的赞歌,反而,我们看到的是神圣威武的自然古神,以及诸多只知求利的,并不是那么“正面”的人类角色,宫崎骏对人类的鄙夷和对自然神祗的尊崇,如此鲜明而坚决。
在河边救下两位奄奄一息的士兵后,阿席达卡护送他们进入到幻姬的炼铁厂,幻姬对那颗弹头直言不讳,承认是她所为。此刻,阿席达卡右臂的诅咒发作,立即就要拔刀杀幻姬,用左手死死扣住自己的手腕后,他对幻姬说,即使诅咒消失也会杀她。
这时,一位蜷缩在角落的芦被中,同样被诅咒的老者说话了:“请不要杀她,她是唯一把我们当成人的人”——幻姬亲自为伤员清洗伤口,对大家悉心照顾,并且赋予女性平等的的权力,带领大家开荒致富,她并不是一个刻板意义上的“反派”。
而之所以要杀掉山兽神,是因为一个许诺,她通过痞瘩和尚(也就是在影片一开始指引阿席达卡前往这片地带的行脚僧)向师匠连这个组织借得四十名火枪手,而交换的条件就是山兽神的首级,据说此物具有长生不老的力量,为各贵族与师匠连渴望。
没错,幻姬不过也是一颗棋子,而她身上的这丝『 功利 』气息,以及勇往直前的征服意志,却正让她成为我们人类开发自然的化身,幻姬伐林炼铁,并且在最终杀死山兽神,和今日开发森林与海洋,猎捕动物,将关在关在实验室笼子里的猴子与其他东西用作药物研制的人类如出一辙。
影片中的山神,便是人类的在开发自然时遇到的阻挠与困难的具体化形象,另一方面,它们也代表着大自然呼风唤雨,斗转乾坤,滋润生命,掌管生命的母性。不过,笔者并不提倡把它们理解为“大自然的报复”,因为这本质上还是将自然视作同人类一样具有爱恨与利益心的存在,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人类中心主义,自然是自然,不把它同人类比,才是真正的尊重,我们应该把山神视作自然『 系统 』的化身,破坏了系统,自然要承担『 后果 』,若做『 报复 』解读,确实过于简单化了。

| 人的生存悲歌

阿席达卡进入炼铁厂当晚,珊便率领两只白狼偷袭,由于此前在河边有一面之缘,并且希望寻求山神帮助,阿席达卡将她救了出去,但却因此身负重伤,于是,珊便把他带到山兽神的栖息地疗伤。
有趣的是,山兽神为他治愈了伤口,但却未为其解咒,阿席达卡深知这是“要让诅咒伴我痛苦活下去”。而此刻,另一只野猪神,与在开篇被阿席达卡杀死的野猪神“拿各”同族的镇西“乙事主”,率领自己的族人渡海而来,人神大战一触即发。
出于保护珊与停息战争的动机,阿席达卡在两个阵营之间反复奔走,希望劝阻幻姬停止弑神行动,试图用伤痕累累的血肉之躯阻挡这一切,但最终,幻姬还是用石火矢射下了正在变身为大太法师的山兽神头颅,在夺取头颅的过程中,她被仅剩一丝气息的莫娜咬掉了右臂,最终还是被阿席达卡搭救。
痞瘩和尚将头颅装入首级箱后,谨慎的山兽神身体开始疯狂的膨胀,吸收身边一切动植物的生命,企图夺回头颅,而最后,珊和阿席达卡作为警醒了的人类的代表,夺回头颅,两人将其高高举起,奉还给山兽神。
不过,一切已经为时已晚,在太阳升起的那一刻,刚刚完成头身合并的山兽神来不及躲避,加之因过度吸收生命体,躯体过度膨胀,它轰然倒下了,体内的生命之力洒落四周,森林再生,草木重现。
山兽神就此死去了,而遍地布满的绿色虽然给人以慰藉,但这不过是宫崎骏考虑市场与受众给出观众的一份『 怜悯 』,他曾说:“如果让我肆无忌惮地、完全不管世俗评价及商业成就,为成人拍一部电影,我一定会拍出部你们(人类)都没有活着的资格之类的作品出来。”
但即便如此,结局中阿席达卡与珊的对话仍让人心悸,人神的战争结束之后,死亡的不可避免性却始终笼罩一切,于是人类不得不暂时退出『 活着 』这条路,踏上『 活下去 』的旅程,阿席达卡对珊说:“珊在森林里生活,我在炼铁厂生活,我们一起活下去。”——“活下去”,一个多么空洞,多么困惑的词,但人类的前路,似乎也只有走一步是一步了。
自然与人类的斗争,就是如此矛盾,生命永远生生不息,人也是生命的一部分,它永远不会死去,正如阿席达卡所说:“山兽神是不会死的,因为它本身就代表着生命”;但人却始终如此渺小,如此的需要从自然中获取资源,而随着人口的增长,大规模的超量开采似乎是不可避免的结局,这种斗争,将持续,永久的延续下去。
生存,本就是一曲悲歌,在《幽林公主》中,宫崎骏虽对人类极尽批判,但他似乎也并没有一个好的答案,失去右臂的幻姬因为被山犬搭救,经历了一番醒悟,虽然说出了“大家从头开始,把这里建成一个美好的村庄”这样的话,勉勉强强完成了影片的“美好结局”,但未来的矛盾与冲突终将是无法避免的。
而我们能做的,便也只有持续地被这个问题困扰,持续悲叹罢了,人与自然的未来,到底在何方?
参考文献:
[1].邱广宏. 宫崎骏电影《幽灵公主》的角色解读[J]. 大舞台, No.328(09):96-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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