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咨询中的挑战和成熟咨询师的应对
现在,随着心理学的普及以及越来越多心理学相关书籍的面世,人们对心理学、心理咨询、心理咨询师比以往有了更多的了解,但同时因为对心理咨询的一知半解以及受到鱼龙混杂的咨询市场的影响,人们对咨询师的专业度以及怎样才是有效的咨询,咨询的目标是有些误解的。
比如,有的来访者会认为“心理咨询就是要让我感到舒服的”“你们咨询师不应该一直给我共情和支持吗”“咨询师应该满足我一切的心理需要”“我付了钱,你怎么还能让我不舒服”?
这些观念一方面来自于来访者自己的期望,另一方面也是受到市面上某些为了利益罔顾职业伦理的咨询师的影响。为什么呢?咨询关系是一种特殊的关系,因为足够的温暖、支持、共情,很容易让来访者非常信赖咨询师,并且陷在对咨询师的依赖里,因为这种关系太舒服了,在现实中是没有的。所以,有的来访者就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咨询,持续很多年,事实上老问题还是没有解决。
有职业伦理的咨询师都知道,咨询的最终目标是让来访者能够独立,而不是一直依赖咨询师,变相地在咨询室里找到另外一个“父母”。
但是某些不具备职业道德的咨询师,为了让来访者一直来咨询(可以一直收咨询费),就会让来访者对自己形成“投射”,而不去破,好一直维持这样的关系,就会让来访者一直处于“舒服”的状态中,不舍得离开,因为来访者一回到现实生活就会觉得处处不如意,不如咨询室来得舒服。这也让很多来访者形成了“心理咨询就是一直舒服”的概念。
今天,我们借用《热锅上的家庭》这本书,通过布莱斯一家的家庭治疗案例,来看看成熟的咨询师是怎么做的。
一、用坚定的态度应对治疗开始前的结构之战
家庭治疗与个体治疗有着非常不同的地方,就是治疗师与来访者之间的关系。通常来说,在个体治疗中,来访者会对治疗师有更多顺从的态度、依赖,希望自己的困惑能够得到治疗师的指引。
而在家庭治疗中,治疗师所面对的来访者不再是一个个体,而是一个家庭,这个家庭本身有着牢固强大的运行规则,虽然出现了一些问题使得家庭来求助,但是家庭依然是害怕打破原先的这种规则的。所以他们对于家庭治疗师的态度势必无法一开始就是全然的信任,更多的是怀疑和试探。
治疗师在开始治疗之前会对治疗设定一些原则:哪些人要参加治疗、准时参加治疗、多久一次治疗等等。那么家庭的怀疑和试探就会体现在对治疗师设定的这些原则的挑战上,而治疗师要守住自己设定的这些原则,也就是双方的结构之战。
在书中,布莱斯一家的第一次面谈就一个成员,儿子丹,缺席了。这种家庭某一成员缺席的方式,事实上不是单单这个成员决定的,而是全家决定的。这里面既有全家人面对治疗的不安,又有家庭对于治疗师的试探。“治疗师说的要全家到场是不是真的?”“治疗师有没有能力解决我们的家庭问题?”
那么与缺席的方式类似的还有迟到、抗拒等挑战治疗师原则的方式。在面对这种结构之战时,家庭治疗师正确的态度和做法是:用温和而坚定的态度要求家庭遵循治疗的原则。
有些治疗师在面对家庭的这种挑战时,心里难免会因为害怕破坏咨访关系,而对这种“反抗”采取模棱两可的态度“不来也可以吧”,其实这就掉入到了家庭的陷阱当中。家庭会觉得治疗师是不可信任的,无力解决他们面临的问题。如果治疗师能用坚定的态度来要求,尽管会让家庭感到不那么舒服,但是他们却能放心,能相信治疗师有能力解决他们的问题。
所以结构之战其实是家庭对治疗师信心和能力的试探,治疗师只有在这个环节展现出坚定的态度、充分的信心,才有可能与家庭建立起真正信任的治疗关系,也才能利于后续治疗的推进。
二、用沉默和坚持激起家庭主动改变的勇气
一般在前几次的面谈中,治疗师会采取主动,通过询问探索的方式了解家庭的结构和信息。通过询问家庭成员问题,再适时地作出解释,来推进整个面谈。当家庭习惯了这样的模式之后,治疗师就开始改变这种模式,希望家庭主动开始。
这是因为家庭治疗所秉持的理念是:治疗过程与生活中家庭中自然发生的成长过程相似。治疗只是帮助家庭释放自身能量的催化剂。因此必须重视家庭的主动性,如果他们不能运用自己的力量去改变,治疗的效果便难以持久。
在对布莱斯一家的第二次面谈中,卡尔和纳皮尔两位治疗师就用了沉默的方式来激起家庭主动改变的勇气。两位治疗师和家庭双方都在互相等待对方先开始,于是长时间的沉默出现在了治疗室。
沉默越久,压力越大。这种压力不仅是对家庭,治疗师同样也会受到很强烈的压力。纳皮尔教授自述自己厌倦了这种沉默,很想随便说点什么来消除自己的孤独感。
但是专业训练让他很快找到了方法,就是重复的放松、深呼吸,这样做了几次之后,纳皮尔教授说自己开始享受坐在那儿的乐趣了。而卡尔医生很显然在这方面具备充足的经验,怡然自得地摆弄着烟斗,等待着家庭的主动。
长时间的沉默促使家庭的每个人都和纳皮尔教授一样被逼转而面对自己的内在能量,在没有语言的世界,获得了更多的感受。终于家庭的父亲大卫打破了僵局。治疗师成功地激起了家庭主动改变的勇气。在整个治疗的进程中,又是极具建设性的一步。
三、用以身作则示范冒险的过程
在家庭治疗的过程中,卡尔和纳皮尔采用的是辅助治疗的方式,即两位治疗师共同合作。在布莱斯一家的问题中,女儿克劳迪娅成了替罪羊。她用离家出走、自杀倾向等问题来调和父母紧张的婚姻关系。
治疗师首要的任务就是把这个替罪羊的角色偷过来。这就势必要求其中的一位治疗师必须冒险深入到家庭系统的内部,卷入到家庭的人事纷争中去,然后再退回到辅助治疗关系的避风港。这种一进一退刚好符合克劳迪娅在家庭中承担的角色。
两位治疗师在治疗中象征性地就扮演了“父母”的角色,这两位治疗师来自于不同的生活背景,有不一样的专业擅长方向,但是他们在治疗过程中很好地结合等于给了家庭一个良好的示范。同时,两位治疗师在治疗过程中会冒险让家庭更加愤怒,以期找到最有意义的突破。
家庭在治疗师的支持下,能发泄出长久累积的怨气。然后他们发现,这并没有造成很严重的后果。分歧和独立反而让家庭更加亲密。越亲密就越有勇气冒险,而反之亦然。
所以在鼓励家庭冒险的过程中,两位治疗师必须自身先起到这样的示范作用,只有自己能冒险,家庭才会觉得他们也可以冒险试试看。
在治疗中,家庭从来不看治疗师是怎么说的,而是感受治疗师是怎么做的。所以当治疗师期望家庭做出怎样的转变时,最有效的方式就是自己就能先做到那样。
四、温厚慈悲与逼迫施压并行
在最开始学习心理咨询技术的时候,“共情”是最易习得和运用的一项技术。因为良好的共情能力是建立信任的咨访关系的基础。通过共情,来访者的很多情绪和需求被看见,好像很多问题就已经解决了一样。
而很多咨询师也因此会掉入这个陷阱,只会用共情。而事实上,虽然共情在治疗过程中是很重要的,但也远远不够。一位专业的治疗师不仅仅是能共情,更会面质、逼迫。如同母亲的温柔、父亲的严厉,两者缺一不可。
卡尔在面对卡罗琳逃避去看自己与母亲关系的时候,就用了逼迫施压的方式,把心理真相一针见血地指出,逼迫卡罗琳去与自己的痛苦对峙。在卡罗琳放下防备后,又对她温和了许多,给予了关心与支持。卡罗琳在这痛苦的过程后,终于勇敢地去触及到了自己的核心问题。
如果只是一味地展现温厚慈悲,就会违背了真诚的原则,因为治疗师需要随时对家庭做出真诚的反馈,而事实上治疗过程并不会一直温柔和顺。所以当一个治疗师只展现温厚慈悲的时候,家庭反而会觉得治疗师很无能,只会逢迎。相反,有时候的逼迫和施压能取得意想不到的成果。
一个治疗师能否这样去做,敢不敢这样去做,其实与自身的成长程度也是紧密相关的。所以不断成长也是治疗师的功课。
五、不光用技术在治疗,
同时也在用人性与家庭相遇
在布莱斯一家的治疗过程中,令我印象很深刻的一幕是,卡尔居然和家庭中的儿子丹打了一架。丹在家庭中一直把自己视为一个成人的角色,与父亲平等,因此丹经常反抗自己的父母,嘲讽自己的父亲。
当治疗师越深入家庭的时候,卡尔相当于夺走了布莱斯一家的父母角色。于是丹以反抗父母的态度来反抗卡尔。而卡尔就以强悍的态度给大卫和卡罗琳树立了一个直接强悍又人性化的典范。一方面借着打架教训了丹,另一方面又认同了丹。
在这一架之后,丹神奇地找到了自己应有的位置,而不再无知狂妄。卡尔用自己的亲身示范树立了亲子关系的界限。
对于治疗师来说,如果不投入到家庭中,治疗只会是一种专业技巧,只提供咨询却无法令人真心受用。相反,如果治疗师过于投入,他也会失去专业立场,所有的努力也会失败。如何在两者之间找到平衡,是对治疗师巨大的考验。
心理治疗绝不仅仅是看一个治疗师掌握了多少治疗技巧,一个合格的治疗师必须有先被治疗的经验。助人工作的最后,与技术、方法的相关度其实没有那么高了。唯一会在那里和当事人心灵碰撞的,将是治疗师“人”的深度和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