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锄手』讲述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绥宁挖冬笋人的辛酸故事

本期作者 贺剑

锄手

霜降已过,很快就要立冬了,又到了挖冬笋的季节。以前挖冬笋为了养家糊口,如今,更多的人却是为了体验生活。家里人在电话里告诉我,今年正是家乡水口楠竹笋子当届之年,呵呵,笋子当届之年好啊,要是在我儿时,家乡的笋子当届,父亲就不用外出到罗溪挖冬笋了。此时,父亲到罗溪当锄手的往事仿佛又浮现在眼前。

八十年代初期,改革开放政策刚刚实行,农村实行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解决了大部分的温饱问题,但处在大山深处的水口乡经济还欠发展,当时农村群众还没有背井离乡外出打工之说,农闲之时偶尔在家搞点多种经营、在附近打点零工以贴补家用。有句俗语叫“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的家乡是楠竹之乡,山上到处是苍翠欲滴密密麻麻的楠竹林,要想手里有活钱自然得依靠楠竹,挖冬笋是立杆见的主要创收方式之一。

此图片为绥宁竹乡  杨进汉摄

在还没有搞楠竹低改之前,冬笋的出产有个特点,楠竹因养分供应需求及光照等原因,只能以两年为一个周期挖一次冬笋,因此就有了当年(当年,土话,丰年之意,即冬笋生得很多的年份)与间年(间年,土话,间隔一年的意思,即竹林冬笋生得很少的年份)。事有巧合,当水口乡的冬笋是间年的那一年,恰好毗邻地的洞口罗溪的冬笋正是当年,这样就给了靠使力气挖冬笋,以此挣点家里油盐钱的水口的乡亲们提供了间年挖冬笋的地方,可以连年挖冬笋卖。

楠竹之乡水口

我们当地人对挖冬笋的人都有一个特别的称呼——锄手。那些年,每到间年的农历腊月,天寒地冻,我家乡村里组上的青壮年用一根扁担,一肩挑着被子、米、锄头、柴刀,另一肩挑着责任,在妻儿的不舍与期盼中成群结队往冲里、大麻凼走去,去罗溪当锄手挖冬笋。到罗溪后,这些锄手分开住在当地村民家里,简单地安顿好后便开始上山挖冬笋。俗话说得好,隔行如隔山,做锄手的也一样,既是个力气活也是个技术活。罗溪挖冬笋靠的是锄手挖跑山。挖跑山就是到了山上不限制挖笋的竹山,只要有冬笋的地方,到处可以挖。这种挖跑山的形式更加强调技术的重要性,壮实有力的年轻小伙不一定比体格弱小的人挖得多。

进入山场后,锄手们不是漫无目的地乱挖,得细心观察整个竹林的山场,看哪块地方的楠竹青翠,而且位于整片竹山的边缘,因为青翠的楠竹代表养分充沛,而竹山边缘的楠竹因地势原因扎根不太深,省时又省力,笋子比较容易挖,锄手管这叫“挖走边竹”。 找到走边竹还不能下锄挖笋,得看马鞭的走向,倘若不按楠竹蔸部的生长形状确定马鞭走向,就算你把楠竹周围挖了三百六十度也不一定能挖到马鞭,更别说挖到冬笋了,费时又费力的活谁都不愿做。只要找到马鞭走向就可铆足劲挖冬笋了。挖走边竹的冬笋,十有八九不会落空,少则有一到两斤,多则有十来斤。如果到没走边竹的地方挖笋,就可以挖毛马鞭,即一年生的马鞭。农村有句谚语——毛马鞭会娘,笋都有一箩(当地土话“娘”与“箩”同音)。沿着毛马鞭挖下去,到了马鞭分枝处就有笋了。那时,每天在罗溪挖冬笋的锄手几百人,不可能到处是走边竹,处处有长冬笋的毛马鞭,此时便需要锄手跑,看谁体力好跑得快,跑到前面找好的地块。在跑的过程中,如果锄手运气好的话,遇到上届别人挖过的地方就可以顺便挖下,说不定能捡漏,有意外的惊喜。

当然,对锄手来说挖笋的方法不仅只有这些,他们还有诸多挖笋的方法,但他们每一次出行上山都有付出,有艰辛,有无奈,更有心酸。

水口风光

锄手既是结伴同行的伙伴,到了竹山上挖笋时他们又互为竞争对手,山上人多了,竞争性很强。更让他们提心吊胆的是时时提防被捉山的在后面追赶,因为在别人的地盘上挖笋,等于是拿走了别人的手里的钱,破坏了人家竹山的生态平衡,当地村民便会来捉山,在你挖笋的过程中来抢你的锄头和袋子(装笋子的蛇皮袋子)。那年,我们贺氏家族里的四爷爷便被当地人抢了锄头。四爷爷生得体形瘦小,做事专注。那天他正在聚精会神挖走边竹时,没有注意山里的动向,结果被当地捉山的村民逮住,抢了他的锄头。那天没有了锄头的四爷爷没挖到多少冬笋,而更让他伤心的是他没有了锄头。锄头在锄手的手中是一件养家糊口的工具,丢了怎么得了啊?那晚上,四爷爷丢了锄头就像是孵卵的鸡婆丢了蛋,六神无主。族里的人拖着劳累了一天的疲惫身身躯聚在一起为他合计,最后商量出一个办法,经过族里年长且说话算数的人确定拍板,决定冒险去把锄头偷偷拿回来。第二天,伙伴们派了一位青壮年陪着四爷爷一起把锄头偷偷拿了回来。其实,他们那时冒险偷的不仅是锄头,偷的更是生活,偷的是对家庭的那份责任,以及家中妻儿老母殷殷期盼。

作者家乡风光

父亲与他的伙伴们每年当锄手的时间不长,大约一个月时间,但总有不菲的收入。那时,从父亲去罗溪当锄手的那天起,我们便在家里天天盼着父亲归来,只要父亲回到家里,我们又可以过个热热闹闹的年了,可以买更多新衣服,可以不愁明年上学的学费,但我们全然忘记了他归来时疲惫的身体及布满老茧的双手。为了这个家,为了年幼的我们,父亲在外面流了多少汗水、承受了多少压力,我们懵懂不知。如今改革开放近四十年了,锄手这个行业随着经济的发展已悄然退出历史的舞台,经成为永恒的记忆,但他们却养育了大山深处一个时代的人口,担负了大山深处一个时代的责任,挑起了大山深处一个时代的生活。‍

(本文图片除注明外,由贺剑提供)

本文作者 

贺剑,苗族,绥宁县水口乡罗沙村高坡组,大专文凭,2003年毕业于邵阳学院,一直从事园林施工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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