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摄生活》-100【锡酒壶】

锡 与 火

心 与 情

对于锡酒壶的认知大多来源于文学作品或影视剧中，所传达的画风无外乎几种。一种是江南窄窄的街巷中，一缕阳光下颤巍巍的身影挑着担子走过。身影一手扶着扁担，一手拿着两块一寸多宽的厚铁板，敲击出叮当叮当的响声来，偶尔会传出一声还算悠扬的吆喝声：“打——锡汤婆子 锡酒壶喽！”。另一种则是比较喧哗的场景，披红挂绿的婚庆队伍中，在新娘的嫁妆中，总是有一对亮闪闪的锡酒壶、一对锡烛台、锡茶壶、锡香炉等。这些锡器，在阳光下如银、如镜，算得上是嫁妆里最排场的物件。再有一种就是风雪交加的黄昏，路边闪烁着油灯的老酒馆里，稀稀拉拉的客人各自安坐，但无一例外，每个桌子上都有着一把锡酒壶，在客人的手中不断地倾倒出暖心的烈酒。

寻觅的脚步到了宏道乡，结识了一位致力于传统手工业收集及传承的侯峰先生，得知这里也有打制锡酒壶的匠人。算是一种意外的收获，我们约定了拍摄时间。

查阅资料得知，有关锡的历史记载最早见于《周礼》，《史记·货殖列传》中也有“金锡连丹”的叙述。南北朝时期，王室贵族常以纯锡制作牛、马、猪、羊等冥器。发展至唐、宋两朝，锡器已经在民间广为流传，茶、酒等日用器皿开始以锡打造。到明永乐年间，锡器开始盛行市井。清代梁章钜《浪迹续谈》记载：“煮酒之法，必用热水温之，储酒以银瓶为上，瓷瓶次之，锡瓶为下。”

因为锡相对于其他有色金属较为廉价，所以也进入了寻常百姓家中。锡器富有光泽、无毒、不易氧化变色，具有很好的杀菌、净化、保鲜效用。从古到今，锡器在其平和柔滑的外表下，凝聚了独特的柔顺却沉着、明亮却朴素的特性，经过岁月的打磨，更是散发出一种静然处之的沧桑之美。在那个锡器流行的年代，流传下了“盛水水清甜、温酒酒甘醇、贮茶色不变、插花花长久。”的民间谚语，代言着锡器的妙用之处。

走进约好的时空，看着眼前的一切我却有些恍惚。安静宽敞的小院中，一副散发着古老气息的担子静静地立于窗前，两个箱子分立于担子的两端，一个箱子下面是风箱，上面是工具及原料。另一个箱子有炉子及打磨架子等。它们的身上无一不包裹着厚厚的浆衣，无语却有声，叙述着几百年的沧桑。

一位女子翩然而至，端庄大方地开始操作，这无疑又让我有着极大的反差，与昨夜恶补的画风极为逆反，一位女子与古老传承之间该是有着怎样的传奇故事？女子无语，只是低头忙碌，只是瞬间，便有烟火升起，那些老物件已然井然有序地摆放整齐。

女子话不多，侯先生在旁边照应打理，也帮我们介绍着。女子是侯先生的夫人-温志清，是当地有名的工笔画家。他们打听到附近有老艺人为锡匠，便诚心去拜师学艺，想留下这门即将失传的手艺。原本是侯先生主学，但一个月以后，老艺人却劝侯先生放弃，让夫人学习。其中原由是夫人更有灵气，学的有模有样。侯先生说：“锡壶的制作比较繁琐，主要包括熔锡、制模、裁剪、焊接、磨光、雕刻等几个步骤。”

话音未落，温女士已经开始了熔锡。她在安装好的炉子上放一个坩锅，几块旧锡器放入锅中。在风箱几声过后，便已化成（锡的理论熔点只有183度）。接着便是制模（制模其实就是制成大小适中厚薄均匀的锡板），她从工具箱中拿出两块木板，中间有连接，然后将一头用硬物垫高两三寸，打开木板铺上两三层草纸，弄平整。然后在草纸上面用绳子围成相连的几个锡板模型（绳子的粗细决定锡板的厚薄）。然后合上木板，将锡液从一个预留好的小口倒入，灌满后放置不动，让它自然冷却，几分钟后便有雪白锡片从打开的木板中提出。

温女士用手抹去了发际的汗水，顺手将头发甩去身后。将一块帆布垫在双腿上，拿起一把剪刀，胸有成竹地将锡片裁剪成大小不一的形状，然后拖过了铁砧子，右手一把小锤，叮叮当当之间，她也开口说道：“你们别看柔锡如水，经得起敲打但是也经不起敲打，手里的锤要与心中早就打好的样吻和，下力要均匀，不然击砸出裂纹就前功尽弃。”简短几句后便又是叮叮当当的锤声，那声音不高不低，时疾时缓，听来倒也节奏明快，如歌如诉。那锡片随着这声音很快变得薄薄的，自动卷起来。

她几乎没有挪动，只是微微转身，一把烙铁便拿在手中，有条不紊的忙碌，眨眼之间风箱柜上便有了松香飘逸，那烙铁轻描淡写之余，只见轻烟直上，待烟气散尽，那些锡片已然连接为一把酒壶的雏形。我有些目瞪口呆，甚至都忘记了拍摄，这个过程无疑是充满生命力的艺术演变，足以颠覆我对那些冷冰冰的金属片的认知，也足以让我重新思考手工业的魅力。

其实手工业技艺对于我们来说，其结果并不一定是我们追求的，那些精美的成品对于我们的诱惑远远与眼前的制作过程无法相比。美更多的时候是一种视觉效果，但何尝不是一种信仰，美的与否对人类的文明有非常大的影响。而如今的我们却忽略了事物产生过程的美，像失去灵魂的生物，在只是追逐事物的表象中愈行愈远。我忽然感知，拍摄记录手工业技艺的真正意义所在，我们是在记录美，在见证一种最美的蜕变。眼前的一切，无论是那些古老的工具，那些冷冷的锡片，还是那双灵巧的素手，都是美得无与伦比。

接下来的步骤是打磨，首先需要将特制的工具车棒（也是古老的车床）进行稳定安置，然后制作车头胶，将锡壶牢牢粘合在车棒的头上，车棒上缠有牛皮，悬于空中，底部有木质踏板相连。工作时只见温女士将双脚套入踏板，上下蹬踩，车棒转动。然后一手拿刀，一手拿锉，把焊接口凸出的部分仔细刮削打磨以求平滑光洁。随着时间的延长，只见锡酒壶颜色渐成暗灰色、白色、亮银色。紧接着便是粗砂、细砂的打磨，锡酒壶的光亮一丝丝透过指缝露出来，一股股地流出来，直到照亮了匠人秀丽的脸庞。这无疑又是一个美的过程，那些锉刀、削刀、粗砂、细砂、舞动的双足、灵巧的素手、凝视的双目，以及锡屑阵阵、飘落如雪，无疑便构成了绚丽而惊艳的美。此时此刻，我想这把锡酒壶是最适合女儿身来打造的，她呈现给我们游刃有余的动作、完美勾勒的细节、精美独特的造型，必然是最美的遇见。

锡酒壶在一片赞叹声中华丽而出，我们也走进了他们的工作间，展示台上有形态各异的锡酒壶，高低错落，器型饱满，线条简洁，在户外透入的光线中如一段旋律流淌开来，音符随之雀跃，在欣赏和凝视的目光中讲述着华丽物语，让人有所领悟。

在纷繁复杂的古物当中，也许有些物件已然不再有这个时代的实用性，但是我们无法忽略这些手工业技艺所蕴含的美。当我们只是看到了它的功用性而忽视了其美的同时，我们失去的便是无法弥补。社会的变革，生活的改变，我们可以使用到更为便捷的代用品，但一火、一锤、一刀、一颗执著的心、一缕耐得住寂寞的情愫，它们所带给我们的美又岂能是那些代用品能给予的！

总有一些东西，是用消失来证明它的珍贵。一个社会里面美的重要性，一定不是在于它有多少个画家、音乐家、舞蹈家、戏剧家，而更在于不同的行业、不同的领域，怎样能够把美作为一个向前发展的创造力，提高成为一种产生创造力的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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