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庄:花甲及第终官拜丞相的花间词鼻祖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喜欢宋词,但每每读宋初的诗词时,总要拿这花间派来说事儿,什么突破了花间派的这个,摆脱了花间派的那个,似乎这些以温韦为代表的花间诗人的水平都很低,在人们的印象中,花间派同西昆体就如同非主流文学,是应该抛弃,是不登大雅之堂的异音般邪恶文学。

我就不懂了,怎么说花间闺阁,伤感愁思也是人间必不可少之思绪,何以在那个特殊的时代就这般地不招人待见呢?还是国学大师王国维说得好,“境界有大小,不以是而分优劣。”你喜欢豪放不羁的“大江东去”,我喜欢多情伤感的“晓风残月”,就如同你喜欢喝广东精致的早茶,而我喜欢榨菜豆腐乳夹馒头一般,何来高下之分。

温庭筠和韦庄是花间派的领军人物,温的一句“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读来就是一幅《山乡早行图》,后世几人能及;韦庄的一句“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让你似乎就感觉到正在丝丝细雨中的西湖泛舟,那感觉就不摆了。

虽然温韦并称,但细分起来在风格上还是有很明显的区分,温偏于女儿闺情;韦侧重江湖飘零,虽然都是花间的柔婉情调,但在感觉上,韦庄没有温庭筠那么地香艳,他常以白描之笔作主观之情抒发。还有重要的一点是,他是第一个将词由曲子词向正统推进的诗人。

韦庄,字端己,长安杜陵人,即今天西安人,晚唐诗人。早年屡试不第,60岁时方考取进士,任校书郎。后入蜀为王建掌书记,自此终身仕蜀。他因劝王建称帝,定各项开国制度,举荐忠直文人等功业。官终吏部侍郎兼平章事,等同于宰相之职,卒谥“文靖”。

韦庄在晚唐历史上的地位不可小觑,于政治他是“不恃权,不行私,惟至公是守,此宰相之任也。”于文学他是花间鼻祖,词风清丽、圆稳整赡、音调浏亮,情致深婉、包蕴丰厚。

韦庄是正宗首都长安人,韦姓自隋唐起便是名门望族,重臣名人不胜枚举,拜相高官竟有二十余位,那真可谓是一骑绝尘,冠绝全唐。

“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这画面感极强的优美诗句的作者叫韦应物,他就是韦庄的曾祖父,看来这能抓住景象精髓,白描状物的意韵之神气是一脉相承,韦庄是将其更加地发扬光大了。

然而到韦庄时,家境早已衰落,昔日荣光不在,但他虽少年孤贫,却能致力学习,才华出众,聪明过人。

基因强大却运气大差,这韦庄如后世《儒林外史》中的范进,高考了一辈子,次次名落孙山,直到花甲之年才中进士,看来在当时门第于仕途并不是那么被看重,那大名鼎鼎的杜牧不也出身高贵,同样在仕途上悲催得很嘛,这观念似乎比起现在而今眼目下,要进步得多哈。

韦庄所处时代是晚唐,那是个各地藩镇割据,宫廷内宦官争权,你斗我争,谁的拳头便是草头王的乱世,大唐气数将尽,昔日的繁华,随着安史之乱硝烟散尽早已不在,内忧外患,连年战乱,民不聊生,整个大唐就如一久病不愈的老妪,苟延残喘地挨时日等死了。

国运衰微,风雨飘摇,唐帝国亦深陷东汉时宦官把持朝纲之境地,一大堆地破事将朝堂上的人弄得来是焦头烂额,没人将这开科取士当回事,至少同原来相比,也是处于不正常的状态,也许这是韦庄屡试不第的重要原因。

当45岁的韦庄正在京城应试之时,适逢黄巢攻陷长安,《唐才子传》有记:“庄应举,正黄巢犯阙,兵火交作,遂著《秦妇吟》”诗中借一逃难妇女之口,描述了黄巢起义给社会带来的灭顶之灾,也反映了战争给百姓带来的深重灾难。盛传一时。后人将其与《孔雀东南飞》《木兰诗》并称“乐府三绝”。

这首长诗的遭遇很是奇葩,刚作成之时,人们争相传诵,一时洛阳纸贵,很多人竟制作成幛子悬于堂前,而韦庄也颇以此自得。但后来他再不以此为荣,甚至写了《家戒》自禁此诗,并到处托人收回抄本,他的诗集《浣花集》也未能收其诗。

这首《秦妇吟》到了后来竟致失传,后世都只知其名而不得其详,直到敦煌那个道士王圆箓打开了尘封的壁洞,这首诗方才复出石窟,后经王国维和罗振玉的整理研究,我们才看到了这失传千年的绝世名作。

他为何要自禁这给他带来荣耀呕血之作,五代人孙光宪说加为其中有犯禁之句,如“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而陈寅恪大师提出了免祸说,“端己之诗,流行一世,本写故国乱离之惨状,适触新朝宫阃之隐情,所以讳莫如深,志希免祸。”他认为韦庄晚年投靠前蜀王建,害怕这首诗触怒蜀中新贵,所以自禁此诗。

意思都差不多吧,都是怕当官的不喜欢而惹祸,但我觉得还是孙光宪的说法要靠谱些,因为韦庄入蜀时,这诗的传诵蜀人亦多咏之,他在蜀地一路的顺畅,干得是风生水起,不会因为这诗而给他带来什么不利之影响;倒是他刚写完时,在长安的那些高官公卿们心中有些不爽,所以韦庄才心生恐惧,自禁此诗期以止谤,这样解释也许要合理些。

中原还在乱,长安被毁得是无法在呆下去了,于是他去江南避乱,当他从一片焦土的关中,路经十室九空的中原,历经艰辛地一路颠簸流离,终于来到江南,这在当时是一片难得地宁静之地,它细草凄迷、风景如画,旖旎多姿,烟雨杏花,是祥和富饶和充满着诗意地天堂,从此他沦陷其中。

韦庄在这里住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写了很多歌咏江南风光的诗词,其中五首《菩萨蛮》可为代表作,但诗中也充满着思乡的情怀。

人人尽说江南好,

游人只合江南老。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从表面上看,这首诗有点乐不思蜀的意思,但其中还是满满地无奈,家人离散,室毁城空,家乡已成断肠之地了;而在这江南,天碧水澈,美女当垆,姹紫嫣红,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爽!

江南纵情,盛世美景,然对于客居于此之人,江南再美也不会有归属感,因为这毕竟不是家乡,韦庄知道自己只是一位天涯倦客,是一位游人,眼前美景虽让人流连忘返,但真正不能回乡的是自己一事无成,没有脸面回去,所以,在这里面能够读出其中之沉郁之感,以及心中的无奈与悲痛。

江雨霏霏江草齐,六朝如梦鸟空啼。

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

这首诗名为《台城》,原来是三国东吴的后苑城,自晋室南渡,此地便一直是中央政府所在地,亦是皇宫之建筑群,然而到了韦庄去是,这里早就是一片荒芜,枯树乱昏鸦,凄凉不堪了。

这诗怎么看也有点杜牧的“烟笼寒水”的味道,至少是异曲同工吧,不同的是,杜牧迁怒于那些犹唱《后庭花》的商女,而韦庄则是叹那丝丝垂柳之无情;都是在清浅的时光中,书写着前尘往事,倾诉诗人心中的忧伤而已。

所幸,大唐摇摇晃晃地回光返照,又开始科举了,饱经离乱之苦的韦庄并没有忘记治国平天下的抱负,他决定再次参加科举,于是这韦庄告别了沉醉的江南北上。不知是考的人不多还是看他白发鹤首很是可怜,这次终于考上了,混了个进士,授了个小官,也算是圆了一世之心愿。

接着他出使前蜀,归朝后升任左补阙,然山河巨变,大唐即将谢幕,他毅然入蜀,重开一条仕途,幸运地是他凭着自己的才干,也是前蜀正处于预备立国之际,韦庄把握住了机遇,辅佐王建称帝建国,颇有政绩,得到了蜀主王建的信任,然后一路地升迁,最后官拜宰相,直至终老。

纵观韦庄的一生,不可谓不传奇,生逢乱世终毫发无损,才高聪慧却久试不第;避乱江南然不沉缅花间,入蜀拜相又迎来春天。他如一粒沙,在长河中任激流卷裹又随遇而安,不怨不弃,始终是按着自己的节拍,顺势而为,虽然历经战乱漂泊,但在晚年,可以算是春风得意,最终还是圆了自己的沧桑之梦。

但是,作为大唐士子,韦庄的内心还是很痛苦的,他住进了杜甫住过的浣花溪,以杜甫自居,隔着时空与偶像惺惺相惜,这段时间也成了韦庄的创作高峰期,如今流传的韦词,大都出于此地。但杜甫一样,那种漂泊无依、无家可归的感觉也时常吞噬着他的心灵,他也想尽忠于大唐,挽大厦之倾,但大唐的败势早已呈必然,没有一丝丝地希望。

他在蜀地虽然高官得做,骏马得骑,表面的光鲜难掩内心的苦楚,他始终有无法摆脱违背名节的自责,这种心境是历代士大夫都具有的特征。所以,痛苦和矛盾在他入蜀后是相依相伴,尽管有名有利,还有佳人相伴,但是却难以释怀,这心灵无所依傍的空虚始终萦绕心头,一直伴随他告别尘世。

让张爱玲曾经爱得死去活来的那个汉奸文人胡先生曾经说过:“我不仅对于故乡是荡子,对于岁月亦是荡子。”这句话同样也适用于韦庄。

实际上他赞美江南的诗词都是入蜀后写就,这让人可以相见,韦庄虽然身在成都,思念的却是江南,而不是他的故乡长安,可能也许是故乡带给他的是噩梦般地恐惧,是磋砣的青春消磨。只有那江南的氤氲山水灵气,才是他脑海中最美好的回忆,那江南烟雨夹带着杏花的气息,定会引起韦庄心中泛上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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