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惕父母施加给孩子的“有毒压力”
压力是把“双刃剑”。当面对适当的压力时，机体启动抗压力机制，使我们恰当面对、承受并克服压力，机体随之建立新的平衡，战胜压力，我们的抗压能力也会相应得到提高。因此，压力不见得是个坏东西。但是，如果压力过大、时间过长，超出了我们机体的承受能力，没有得到调节和释放，那就会造成神经系统器质性的损害。而这种有害的压力，学术上称之为“有毒压力”（Toxic Stress）。
当儿童面对压力这把“双刃剑”时，也有两种可能：获益或伤害。由于儿童的大脑正在发育，压力对其造成伤害的机会就会更高，形成“有毒压力”的可能性更大。研究显示，贫穷、营养不良、被讥讽、身体受虐待，都会成为“有毒压力”，会在基因修饰上留下永久的烙印。
研究显示，经历过“有毒压力”的儿童成年后，其犯罪、早孕、缀学的发生率高于一般人群25%～50%，需要特殊教育的比例也显著上升。因此，“有毒压力”会给儿童造成终身伤害。研究还显示，长期的“有毒压力”可显著升高体内炎症因子的水平，从而导致心血管疾病、糖尿病及癌症的发生率升高。
令人遗憾的是，“有毒压力”与“适当压力”的区别模糊，目前并没有明确的标准。在我们国家，父母常常把自己的梦想赋予其子女身上。孩子们除了面对强大的学校压力外，所有的业余时间全部被父母排满，不停奔波于各种补习班之间，没有喘息的机会。他们从小被过度灌输竞争的意识，生活在“不能输在起跑线上”的紧张之中，没有伙伴玩耍疏解，家长及社会变成了“有毒压力”的制造者。因此，越来越多的中国儿童及青少年经不起挫折和打击，罹患上了抑郁、焦虑、被害妄想等精神疾病，甚至以自杀结束宝贵的生命。
童年，应该是对世界无比好奇的年龄，一切才刚刚开始，一切都那么新鲜，应鼓励和创造条件，让孩子们学会去观察、去感知、去探索。父母应该引导他们对周边的小朋友友好、尊重，懂得分享，并从分享中得到快乐。适当的竞争、适当的压力，有助于激发出孩子们的潜能、提高学习的积极性。但如果教育仅关注学解题思路、学技能，在没有达到父母的期望时辅以体罚，要当心，这种压力可能有“毒”，给子女造成终身的伤害，并给社会埋下不安定的隐患。
长久以来，儿科医生们已经注意到了儿童患者和他们的家庭所面临的困境。现在，越来越多的证据显示了一个人早年所遭遇的逆境是如何损害其发育以及长远健康的，这促使美国儿科学会（American Academy of Pediatrics，AAP）及一些其他的思想领袖不约而同地呼吁：应对遭遇不幸的儿童进行更有效、更积极的干预。
2014年6月，AAP就儿童时期的不良压力（即早年处于长期、慢性的极度压力下）所带来的长远危害召集了一场专题研讨会，并敦促儿科医生、政策制定者及联邦机构在国家层面上对此进行更有力的回应。为了推动这类行动，AAP宣布将成立健康、达观儿童中心（the Center on Healthy，Resilient Children），来帮助儿科医生等明确儿童时期的不良压力，并将之同与其对应的后果等联系起来。
AAP前主席Robert W. Block博士在一次采访中称：“我们在医学临床实践中发现，持续存在的有害压力的确严重危害了儿童的成长和健康。这种有害压力在儿童上学时体现为给其学习能力带来不良影响，其他非正规的学习也是如此。”
关于压力的科学
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童年时的负面经历与成年后的健康和幸福有着某种联系。
遗传基因和个体经历，两者都塑造着“幼稚”的大脑。随着大脑的发育，经常使用的神经回路会逐渐被强化，而那些不经常使用的则被删除，哈佛儿童发育中心主任Jack P. Shonkoff博士如此解释。这些神经回路是高级功能的基础，如记忆、情绪和行为调节，以及语言。
但是，反复的负面经历——如身体上的虐待、性虐待、被忽视以及营养不良，都会使儿童生长发育落后、需要特殊教育的可能性增加。
“当生命的早期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时，大脑和身体其他部分都不会忘记。”Jack P. Shonkoff博士解释道。
流行病学研究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发现，贫困的童年与其不良结局有关，而现在，生物学研究又帮忙揭开了其背后的机制。例如，新证据显示，长期暴露于无法缓解的压力中会导致炎症，进而使心血管疾病和其他躯体疾病的风险增高，Shonkoff博士说。
对小鼠的研究发现，生命早期所遭遇的严重压力可能会导致基因表达模式的长久改变。这项研究由德国马普精神研究所的Dietmar Spengler等开展，研究人员将刚出生十天的小鼠频繁与母亲分离，造成一种充满压力的分离状态。在这种压力状态结束一年后，依然可以在小鼠体内发现不正常的基因修饰，以及面对压力环境时过度的精神反应。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在压力或创伤环境中长大的儿童，在之后的生命岁月中患抑郁的风险更高。
此外，美国威斯康星大学的研究人员发现，儿童期遭受虐待，哪怕只是较低水平的虐待，也可能会改变大脑恐惧环路的调节能力，导致未来青少年期发生焦虑/抑郁等精神障碍症状的风险增高。恐惧环路包括杏仁核、海马和前额叶皮质（prefrontal cortex，PFC）。这些大脑区域相互配合，共同调控恐惧反应。PFC可抑制杏仁核产生的恐惧反应，是消除恐惧所必须的，而海马则起承上启下的作用，通过与杏仁核和PFC的连接限制恐惧反应。这项对64名青少年的研究发现，儿童期受虐者前额叶-海马的功能连接低下，且无性别差异；而女性还表现出前额叶-杏仁核的功能连接较低。正是这样的改变导致了青少年期精神症状的发生。女性额外的前脑-杏仁核连接受损，或许解释了为什么女性出现焦虑和抑郁的风险更高。
即便有这么多坏处，但压力本身却未必完全不好。美国总统的压力不可谓不大，但最近研究发现美国总统的寿命比一般人要长。自然界不乏类似的例证，松鼠为了让它的孩子能够适应环境，会不断地假装把孩子从树上扔下去。这种低强度的压力对健康是有利的。“压力是生活的一部分。我们要学会控制它。”Shonkoff博士表示。
机体对压力的正常反应会触发肾上腺素及其他荷尔蒙的释放。正常情况下，一个孩子能在父母或其他成年人的帮助下减轻压力。但在某些情况下，没有大人的帮助，孩子会一直处于压力升高的状态，而这些压力是有“毒”的。
2014年早些时候，Shonkoff博士在一份刊登于《美国医学会杂志》的社论中提到了一项来自护士家庭合作计划（Nurse Family Partnership，NFP）的童年早期干预项目，该项目让护士走入初为人父母的家庭，帮助他们学习儿童发育的知识、培养他们的技能。文中还提到了3项随机试验，这些试验表明高质量的早期儿童教育（以下简称早教）项目能够提高认知测评结果、改善毕业率、提高经济自立能力。其中一项研究还发现，早教的孩子被监禁、囚禁的比率降低。然而，Shonkoff博士同时指出，大多数早教项目与这几项研究中所提到的模式并不一样。他在社论中主张，有必要发展出一种能带来更大效果的干预模式。创新的早教模式需要被开发、检测，并且当它成功时进行推广。
在社论中，他写道：“要想给那些受到逆境威胁的孩子们以更加光明的未来，我们需要在NFP这类项目所带来的重要贡献的基础上，结合21世纪的科学进步，提出新的理念，以改变儿童早期所处的境遇。”
在AAP组织召开的研讨会上，Shonkoff博士阐释了通过干预和政策来为儿童的成长构建更健康的“生态系统”、以解决“有毒”压力问题的重要性。他反对只是通过多处方他汀类等药物来降低炎症的做法。“我们需要更符合‘社会生态’的方法来解决压力。”他说。
为人父母需要技巧
数据显示，提供优良的早教和儿童保健只是儿童健康发展问题这一大版图中的一块拼图而已，为孩子的父母提供支持同样是必不可少的。
纽约大学新闻学及儿科学教授Perri Klass博士对此解释道，很多情况下，家长们竭尽所能想要做正确的事，为此他们其中的一些人可能必须要克服精神/（或）心理疾病、贫困，或者他们自己小时候经历过的阴影。
“如果没有人为你做过，你怎么对你的孩子做？如果别人对你做了什么，你如何不对孩子这么做？”Klass博士说。“医生、社会和社区在这些问题上如何为你提供帮助？”
Klass博士表示，儿科医生要扮演一个重要的角色，因为他们有独一无二的优势来发现患者生活中所遭遇的逆境。例如，当一名儿科医生询问一名年轻的母亲有什么问题时，可能会得到这样的回答“我该怎么做才能不让我儿子变得像他爸爸一样坏？”与此相似，儿科医生还可能了解到，一个孩子在亲眼目睹了自己的祖父被人攻击后就睡不好觉，或者一个孩子走到哪都要带着自己的东西，因为她从来没有在一个地方呆过太长时间。
AAP儿童、大脑早期发育首席工作组主席Andrew Garner博士表示，以患者为中心的医疗之家既可以接触家长又可以接触孩子，是一个很好的平台。儿科医生可以帮助识别出哪些家庭处于风险之中，提供支持促进积极正确的养育，并用社区服务把各个家庭联接起来。
在儿科医生的帮助下，家长们开始相信自己完全有能力帮助孩子走出逆境。
例如，Klass博士是儿童阅读推广计划的全国医学主席，这项计划鼓励父母为孩子阅读，并教他们如何更好地为孩子阅读。通过这一项目，儿科医生和护士们开始给孩子们看书、告诉家长们阅读的重要性，并指导他们怎样让阅读变得活泼、有趣。自从一群医生在1989年创立这一项目以来，它已经影响了5000家医疗机构中的400万儿童。
“孩子的任务是学习。”Klass说。通过积极的亲子互动，比如阅读，“孩子们从中学习这个世界是如何运转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如何建立的？这是他们本来就要学习的。”
家长们需要帮助，以培养积极正面的养育技巧，Shonkoff博士说。证据表明，与仅得到高质量教育相比，家长们积极参与到孩子儿童时期的早期教育中会给结果带来明显改善。而且，很多为人父母所需的技巧也是工作中所必需的，因此，提升这些技巧的项目可以使得家长们在工作上表现得更称职，家庭经济情况也得以改善。
行动起来保护儿童
为了让儿童在快乐中成长，AAP在这次研讨会上宣布将成立健康、达观儿童中心，来为相关项目提供支持和协调。
Block将出任该中心的医学顾问，他表示该中心将会加强对儿科医生及其他临床工作者的教育，促使他们保护孩子发育中的大脑。该中心还会为儿科医生提供工具，以帮助他们对家庭进行筛查，找出“有毒”压力；为家庭提供帮助，并通过社区资源将他们联系起来。
该中心还将以“有毒”压力的科学性为依据，联合联邦和州政府、非盈利组织及其他伙伴，共同推进相关研究、促进宣传、促使政策出台。
数个出席这次研讨会的非盈利组织和政府机构已经开始着手为儿童健康发展提供支持。
罗伯特·伍德·约翰逊基金会的资深副主席James S. Marks博士表示，关注儿童早期发育于社会最为有利。他提供的证据显示，如果没有在儿童时期接受过良好的早期教育，那么这些孩子辍学的可能性会增加25%、十几岁就当爹妈的可能性增加40%、需要特殊教育的可能性增加50%、参与暴力犯罪的可能性更是增加70%。他认为，在儿童早期进行干预从而预防以上的这些结果及其造成的社会成本，能够给社会和孩子带来良好的回报，是一笔值得的投资。
由商业机构领导的一项早教项目试图用早教可能节省下来的成本来资助这一项目。非营利性组织ReadyNation顾问委员会的主席Robert H. Dugger博士解释道，在盐湖城，利用从高盛集团、普利兹克基金会和其他资助者那得到的贷款，儿童早期教育项目已经扩展到了600多名儿童。这些贷款将用学校在特殊教育上节省下来的钱来偿还。
数个联邦项目也十分抢眼。美国教育部负责政策和早期教育的Elizabeth Doggett博士表示，奥巴马总统高达40亿美元的“力争上游”教改计划一开始就给20个州提供了10亿美元用于儿童早期教育和儿童保健，以确保该项目对所有儿童都保证质量一致。
Marks称，在“有毒”压力这一新兴科学下，非常有必要把公共政策、社会项目和其他社会力量联合起来，否则，基于这一学科所取得的进步将彻底停滞。
“我觉得我们的国家需要建立起关于健康的文化。”他说，“我们必须尽快行动，否则我们将错失一代孩子。”
参考文献：Journal of the American Medical Associ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