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云原创】我爸的诗歌

(我和爸爸与外婆一起)

前年爸爸学会用微信,去年学会看公众号,我帮他将我的公号置顶,又教会他查看历史消息。

半年前的一个大清早,爸爸给我发了一张图,里面是他写的一段话:

“文章来自生活,离开生活就不会写出好的文章。我看多遍,越感真实。多好的啊!

“读了文章,兴趣油然而生,我回到学生时期了。每天都看几次。回味无穷,欣欣自喜。

“写文章如裁(栽)树,开枝散叶,花盛叶茂,叶落归根,浑然一体。点题,道白自然。哈哈!”

他们紫色的花土布被套作了背景。我记得小时候,他们有一张像东北大棉袄那种图案的被子,是家里最厚的一张。

我将图片放到收藏夹,看着那张胖胖的棉被也收被进去,很开心。

公号里几乎全是散文随笔。我不会写诗,仅有的三两次“分行体”,是闪念如光束,怕憋没了,赶紧记下。不料闪得一闪,后面没了,也没法扩展,只好冒充了诗。

8月12日,我发了达哥儿的诗《我是很好的女子》,爸爸在群里竖起三个大拇指。我简介作者说是她是上海人,很有学问,写的诗很好。

十分钟后,家庭群弹出了我爸的消息:

读你诗篇多又多,就像小鸭过江河。上了岸后身自洁,残留水珠真不多。

我问爸爸:意思是诗歌留的印象不深?

爸爸说:吸收太少,记忆太差留不住,所以只留下少量水珠。

我说多读一些就好了,后面还会推送一些她的作品。

我有点看不起自己装糊涂,明明是我们写得还不够好,绕他干嘛啊?

妹妹撺掇说:老豆,你诗兴大发,你写几篇,大家都来点赞。我们纷纷附和。

又是十分钟,弹出了我爸的消息:

老豆是盲牛。诗兴难发,愁。不必赞老豆,赞我愁更愁。

我说:好诗!

这真是全世界最好的诗。

还是十分钟后,弹出我爸用一张红纸写的诗歌:

吉日风和日丽,八方贵人均到齐。

神灵庇佑进新居,荣华富贵皆尽美。

豪苑接纳四方财,金银珠宝滚滚来。

老少平安添百福,儿孙满堂住入屋。

新居落成成定局,美味佳肴随心欲。

儿女成就业显志,双亲心愉享清福。

陈氏儿女多壮志,再创辉煌齐与天。

祈望神灵齐保佑,生活更上一层楼。

吉日良辰即时到,进宅大吉样样好。

          开门大吉!

这是妹妹在县城买了房子要给他们住。整个暑假,装修、添置家具所有工作全部由他接应,件件都“落落着着”,快要竣工了。爸爸写这个,看样子是想着热热闹闹进宅,要贴在门口用的。

我们纷纷称赞好诗!

再仔细一看,上面有“附:可惜你妈咪不同意。”

我笑得要倒在地上了。问:妈妈为什么不同意?

爸爸又弹出诗一首:女儿志在四方,事业兴旺。时间有限,难来一往。来时匆匆,回时忙忙。不如从简,更合意愿。

我妈是信“师父”的,大事情都是要去请算命先生算过。既然上天授意要低调,就大家到时一起吃顿饭,进宅大吉了。

这天,我爸写了四首诗,比起怎样进宅,有另一种好。

我生日的前两天,侄女来我家玩,笑着说云姑你后天生日,阿公给你准备了大礼物哦。我说是什么?侄女说阿公要我们先保密,不过我看到了他写的东西,阿公给你写了一首诗。

就喜欢我爸跟我一样,藏不住话,什么东西,先提前欢喜,提前多久,就赚了多久。

生日这天,爸爸圆滚滚的手写体出现在家庭群里:

心肝云儿降人间,老少欢喜无时闲。适龄读书未停过,碧云直上攀高科。功成名就不骄躁,万水千山只等闲。女儿生日众喜乐,万事胜意乐更乐。

生日快乐,大吉大利!

父母对我们的要求真低啊。有份稳定工作,竟然够得上“功成名就”。在父母的心中,最大的功名就是孩子安稳快乐。

我小心翼翼地保存,我是多么喜欢这能将人捧上天的文字。这个世界上“你丑我瞎”的美好,只能无条件地发生在亲子之间。

女儿常嗔怪我看她,说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妈妈都会这样傻傻地看自己的孩子,并觉得自己的孩子是最美最好的。我也是这几年才学会迎着妈妈的眼光,和她一起笑。

我能想象爸爸在写诗的时候打开了自己的知识库,大脑高速运转的样子。你看每两句基本押韵,读起来好有味道啊。

以前他教我们语文,数学,音乐,品德,他将汉语拼音、童谣和品德课本的顺口溜,都编成我们熟悉的旋律,那时候不用普通话,我们把本地白话放进去,类似于粤语歌曲,但是音准完全对不上,例如“11  55︱ 66 5”,塞进去的歌词是“我们早起去上学”。一开始有点拗口,但是旋律熟悉啊,我们很快就一边唱着,一边从学校俯冲回家。学校地势高,放学后我们张开两臂,像飞机一样跑起来,后面的书包轻得经常被忽略。

那些被爸爸粗加工的歌曲,一届又一届的孩子们传唱着,在村子里扎下了根。

是的,好东西是有根的,即使很粗糙,也很美。

昨晚吃饭时,女儿忽然冒出一句:“话说,最近外公怎么这么爱写诗了呢?”

好像是啊?翻看一下家庭群,真是。

写了很多诗,还给我最近好几篇文章留言,赞赏。

之前我教他找留言区,教他发了一个好字,一朵小花。他兴奋得像个孩子。

不知他什么时候开始了单独留言的涉险。其中一篇,第一次留言只有一个省略号,第二次有半句,第三次才完整了。我完全想象得出来,他第一次单独留言时的忐忑、疑惑和成功后的兴奋,跟一个爱学习的孩子攻克一道数学难题,有什么两样啊?

他埋怨说为给我赞赏,领着的红包都花完了。

但愿习得的快乐,永在你身上。

好的文字,能撑起骨骼,如我爸的诗。尤其是小鸭子和盲牛的两首,像在水岸边,看黄色小鸭起水,黑色水牛莽撞,有味之极。一个个字像长了腿,在眼帘中齐刷刷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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