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怕，亲爱的小孩
小说《蝇王》的故事很简单，未来，一场核战争之后，一架飞机在某个小岛上迫降，把一群孩子扔到了这个与世隔绝的岛上，大人都死了，就剩下一帮孩子。故事开头，一个叫拉尔夫的孩子，碰到了一个外号叫猪崽子的孩子，拉尔夫在海边捡到了一个海螺，猪崽子跟他说，海螺能当喇叭用，吹海螺放出声音，可以把岛上的孩子都召集来，开会。拉尔夫吹响海螺，孩子们都聚拢过来，大家都把海螺当成一个权杖，很像是丐帮的打狗棒，看见海螺就好像看见了一个信物。孩子们开会，主持人把海螺交到谁的手里，谁才可以发言，所以海螺又有点儿话语权的意思。岛上的孩子看见手拿海螺的拉尔夫，就把他视为领袖。但是，有一个男孩杰克，已经组织起了自己的一拨儿人，杰克这拨儿人来和大家汇合，看到拉尔夫占据了领袖地位，虽然有点儿不甘心，但也表示服从领导，尊重拉尔夫。
动物学上有一个名词叫“啄序”，啄食的顺序（Pecking order）。在群居动物中，那些等级高的动物有优先进食权，如果等级低的动物先去吃饭了，等级高的动物就会去咬他。小猪生出来，抢占出奶最多的奶头就要互相争斗一番，然后身强力壮的小猪抢占了最好的那个奶头。小猫生下来也是这样，要经历抢奶头大战，身体弱小的就要靠后喝奶。养一群鸡也是这样，等级最高的母鸡先吃食儿，占据鸡窝里最好的位置，等级低的母鸡不要去抢。有动物学家还给出数据，养一群鸡最好不要超过90只，90只鸡能建立明确的等级制度，超过90只，鸡的社会就有点儿混乱了。一群狗也是有啄食顺序的。一群人有没有啄食顺序呢？一群孩子有没有啄食顺序呢？
有一个儿童教育专家说，幼儿园里也有啄序，三岁孩子中，就有小头目，有的是天生的领袖型，有的依靠暴力成为领袖型，还有比较弱势的孩子，欺负更为弱势的孩子，还有孤僻的孩子，想躲避这种秩序。我们看《小猪佩奇》，每次老师布置什么游戏，或者分配什么玩具，小猪佩奇都会举手说我，我，我！她就是幼儿园里的领袖，当然也是动画片中的主角。《蝇王》这个故事里，拉尔夫和杰克是主角，也是这群孩子中的领袖，拉尔夫是天生领袖型，杰克是暴力型的。岛上虽然有不少野果子吃，但这群孩子还是建立了啄序。
这个啄序现象在幼儿园、在小学里是否存在呢？完全依赖于你的观察。我只能提供一点儿文学上的证据。杰克·吉尔伯特有一首诗叫《等待与发现》，诗里这样说的，他上幼儿园的时候，大家都抢着玩咚咚鼓，要想玩，就得跑过去。他不喜欢跑过去抢，所以就拿起三角铁。我们念一段这首诗——
如果你拿三角铁，你不算真正弄音乐
你大多时候要等着，而铃鼓和咚咚鼓
持续很长时间，直到有一个信号，要所有
拿三角铁的人按那种方式击打，通常一次
然后又是咚咚鼓，再等着，但他
记得三角铁的声音，一种完美的
微微闪亮的声音，持续了他漫长的一生
渐渐变弱，片刻后再次到来。迷惘
等待它再次到来。等待意味着
没有东西。意味着爱有时渐渐消逝
有时被剥夺，意味着它经常沉默地
居于世界的音乐中间。等待着
最好的再次到来。在等待时他开始
听见寂静。开始喜欢或许太多的寂静。
借用诗中的比喻，有些人天生就要抢着去打鼓的，他们比较强势，发出巨大的声音。有的人，就拿着三角铁，不出声儿，居于喧闹的世界中，比较弱势和孤僻。
绘本《简、狐狸与我》
回到《蝇王》这个小说。小说里有个男孩叫西蒙，比较神经质，有癫痫病，容易晕倒，原来跟在杰克的队伍中，一直被杰克嘲笑，他肯定是属于弱势且孤僻的孩子那一类，在啄食顺序中处于末端，偏偏这个孩子有点儿先知的意味，孩子们讨论岛上有没有野兽，西蒙说，也许野兽就是我们自己。
重复一下霸凌的定义，一个学生长时间并重复地暴露于一个或多个学生主导的负面行为之下。好，西蒙在岛上就死于霸凌行为。
在这座荒岛上，拉尔夫想确立文明与秩序，他要燃起一个火堆，向路过的船只报信，请求救援，他还要建窝棚，遮风挡雨，还要孩子们保持洁净，到固定的地方去拉屎撒尿。爱干净，这是英国人强调的一种体面。杰克不想遵循拉尔夫的纪律，他想猎杀野猪，他涂上花脸，就是那种野蛮族群打仗时用来吓唬敌人用的花脸，带领孩子们高唱，杀野猪哟，割喉咙哟，放它的血哟。小说中，拉尔夫与杰克的第一次冲突，就是孩子们没有照看好那个报信用的火堆，都跑去打猎，火堆熄灭了。这就是岛上的路线之争，拉尔夫路线是文明与秩序，遇到问题就开会讨论，最重要的事是火堆，杰克路线是打猎，玩耍，吃肉。岛上的孩子就在两条路线中选择自己的阵营。
拉尔夫的坚定追随者是猪崽子，他是个知识分子形象，他的眼镜可以用来取火，他知道海市蜃楼、日晷这样的科学知识，他喜欢开会，总强调议事规则，谁拿着海螺，谁才能发言。拉尔夫与杰克斗争时心生倦意，说我不想当头儿了，猪崽子立刻说，你不当头儿，就没人能保护西蒙了。这个猪崽子知道，只有讲文明的领袖才会照顾神经质的、情感细腻的、处于弱势地位的孩子，换作杰克来当领袖，西蒙就失去了庇护。然而，西蒙还是死掉了，他探明了原来岛上的野兽就是飞行员腐烂发臭的尸体，但他下山报信的时候，在雷雨之中，反而被孩子们当成野兽给打死了。我们这里有一句电影台词，说政治就是把自己的人搞得多多的，把对手的人搞得少少的。杰克就把自己的人搞得更多了，他利用的就是孩子们的恐惧。如果我们看纳粹德国的历史，德国在很短的时间内纳粹化，就是因为每个人都害怕，不成为那个群体里的一员，不支持那个群体，你就可能被毁灭。恶被激发起来，就难以控制，很快猪崽子也被孩子推下的巨石给砸死了，他所尊崇的议事程序成了笑话。杰克一群人开始追杀拉尔夫，此时，有海军船只来到了岛上。这就是《蝇王》的故事。
在《蝇王》之前，英国有一本小说很有名叫《珊瑚岛》，写三个孩子在南太平洋小岛上的冒险，他们战胜了野蛮的食人族。《金银岛》的主角吉姆也是个孩子，在冒险中学会了很多技能。《蝇王》的作者戈尔丁，父亲就是中学老师，他自己也在中学里教书，二战中在英国海军服役，他说过，德国的政治成果为何成为希特勒的独裁？人的贪欲、生而俱来的残酷、自私才是政治包装下的真相。
他说，《蝇王》这本小说的主题讲的就是如何从人性的缺陷中找寻社会缺陷的根源。简而言之，人性中的恶，可以践踏规则，可以毁坏文明秩序。顺便说一句，《蝇王》中写到邪恶的东西，都是黑乎乎，黑色的，拉尔夫和猪崽子则是白花花的身体。
《蝇王》现在是英美学校中的必读书，学生们大多把它当成一本探险小说来看。但是在学校里，一个孩子还是可能会碰到拉尔夫这样的人，还是可能会碰到杰克那样的人，还是可能会感受到恐惧，被排挤，还是可能会在权威、原则、暴力、霸凌之间挣扎着慢慢长大。长大成人之后，还是会感知到这个社会无处不在的等级制度及啄食顺序，还是会遇到那种要把自己的人搞得多多的景况。
唉，再读一首诗吧——布莱克的《天真与经验之歌》中的几句——
一只生而欢愉的鸟儿，怎么可能在铁笼中歌唱。
一个被恐惧所笼罩的儿童，只能低垂其稚嫩的翅膀，遗忘其幼时的春日。
帮助孩子对付恐惧，别怕。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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