扯不断的大山情〔散文〕 作者:王世杰(陕西延安)

文/王世杰

经常能看见大山,每天与大山为邻甚至久住在山里的人,也未必能够完全懂得山、深切注意山和全心热爱山。若问山究竟是什么,或许有人会是一头的雾水,无法用合适的字眼去解释。
山是地面上由土、石、冰、雪等形成的高耸的部分。大地上由于有了山脉,便多了情趣、富有了诗意,便使人间增添了许多的故事、许多的话题、许多的精彩、许多的震撼,使人有了遐想、有了念想、有了向往,有了放情感知大地性格的地方。山是大地表现自己的强势或不甘寂寞营造出来的产物。也许是地壳运动,也许是火山爆发,也许是其它原因造就了各种各样、高矮不齐的山脉,或者说是大地在放开性子蠕动时出现的奇迹。
山,也可以说是大地的装饰品,是大地的棱角,是大地内心世界的伸张,是她拨开了大地死气沉沉的孤寂,撕裂了宇宙的魔咒,从而给人类不加思索地坦露出积极不屈的倔强和殷殷胸怀的宽厚。因为有了山脉的存在,水流有了落差,道路有了坡度,田地有了层次,雄鹰飞翔有了高度。可以说,山是大地精神的集成。
我的故乡在关中平原腹地的中部,从小没有见过大山,只是在雨后天晴的黄昏时,由于空气中的尘埃被雨水荡涤而变得清晰,才能依稀望见关中南部秦岭山脉的轮廓,在平时是根本看不到的。有时经常听大人们提到这山那山,使我对山产生了一丝好奇感。当时心想,等我长大了,一定要去看看大山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然而,后来因为一个特殊原因,我真的要去山里了,那时还实在不知这一举动是福是祸。在办理有关手续时,文书和许多人好像很诧异,说人家都是想方设法从山区往平原上迁移,还从未见过有从平平的地方往山沟沟里走的人。
来到黄土高原沟壑纵横区的鄜州,起初我还真是对山区的自然现状不太适应,心里不时会滋生出后悔、遗憾和哀怨。出门不是上坡就是下洼,几乎没有笔直的路面,抬头望四面环山,前面看不见道路的影子,好像被限制在一处没有出口的盆地里,给人一种难耐的压抑感。甚至回到西安老家时,邻里开玩笑地说我“北山狼回来了”,当时听了心里挺不是个滋味。
命运的安排,有时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既然来到这山区里,我想也就只有对付着往前走,在生活中去尽量寻找些许的心理安慰吧。就这样寒来暑往,时日常了,不断地与大山接触,使我对山脉的认知逐步有所改变,直至最终在心理上绕过了大山这个弯子,渐渐地从阴影中走了出来,继而慢慢地喜欢上那山、那水、那清新的空气、那蓊郁的大森林,更喜欢那山里的人、那山里的风土人情、那山里的原始古朴、那山里的神秘气息……这心理世界的变化,开始让我庆幸,原来走进大山,也并不是一无是处,也有乐趣,也是人生道路上一个心灵境界跨越的机遇。
人称塞上小江南的葫芦河川,山大沟深,森林茂密,一年四季,每个季节都是美妙横溢的天下。春天,满山遍野嫩芽萌发,鲜花扑面;夏季,林木葱茏,绿意盎然;秋天,野果累累,枝头压弯,深秋更是红叶灿烂,把大山之美烘托到了顶点;冬季,银装素裹,一派世外万分皎洁、纯净、琦丽的景象。那一缕缕色彩,那一幅幅绝伦的图画,就是任何人身处这里,绝不会视而不见或无动于衷,一定会流连忘返,如痴如醉,恨不得把自己也融入那美不胜收的大山里。
走进西川,走进西川的大森林,走进西川的大山深处,走进西川的峡谷、山涧,随时都有美景让人心动和惊叹。那高崖上竖起的一根根黄土柱,是大山对岁月的深沉记忆;那岩石上斑驳的褶痕,是大山历经风雨留下的皱纹;那色彩重叠的林木,是大山用于潜心修饰的靓装;那曲回不息的溪流,是大山心思专一的流露。 我生活在这风光旖旎的环境里,根本抵挡不住大山的诱惑和熏染,也就顺理成章地从思想上接纳了大山,在心理空间从此有了大山稳固的位子。
在鄜州境内,除了子午岭险峻挺拔以外,其它众多的山脉都不是那么高大,其实在地理上也顶多算是一道道温润的丘陵。然而当地的人们自古以来,都在习惯上把她们称做山,关中平原的人们也喜欢把陕北称呼为北山。在鄜州人的眼里,有如龟山、柏山、美女山、子午岭等等这些家喻户晓的山脉,认为她们是地表上所处区域的名片,是漫漫岁月自然天成的珍贵雕刻,也是有了这许多山脉的存在,使鄜州人心里感到自豪和骄傲;同时因为拥有了这众多的山脉,这山脉又给乔、灌木的自然生长,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条件,这浩瀚的森林又抵御了风沙的肆虐,从而使鄜州大地长期保持着良好的生态环境,所以说山脉的存在,让当地人民心里感到十分的踏实和宽慰。
回想过去的日子,我曾在直罗镇宽坪村周围的山山岭岭上砍过柴,挖过药材,拾过蘑菇、木耳,打过树籽,摘过野果,享受过无穷无尽的乐趣。在直罗镇战役毛主席指挥所吴家塔附近的东沟、中咀梁那些大山深处令人陶醉的空间里,整个人被绿色簇拥着、包裹着,让人好像觉得置身于一段原始古朴又朝气蓬勃的岁月,在那一刻,使我甚至有一种神秘的错觉,仿佛这大山等待亿万年,甚或更久的时间,就是专门为了等待我这个痴迷者的出现,才一如既往地保留着色彩宜人、恬静、温情的面容,保留着汩汩的山泉、淙淙的清溪,保留着清风掠面、鸟鸣醉心、灵韵升腾的氛围。在那一瞬间,我突然似乎明白了,这大山毫无怨言,毫无隐晦,毫无奢望,默默地守候着她那深厚内含的积淀,就是在静静地等待着走近她、亲近她、热爱她的人。
没有在西川居住过的人,因为没有感受过大山的古韵、悠远、凝重、深邃的魅力,也许就不会明白,大山是那么的爽朗、隽永和迷人。当你走近大山,眼望那苍劲的雄姿,会意识到时间虽然能消磨一切,风雨可以侵蚀大地,然而亿万载光阴从她的身边从容走过,她依然挺立,没有低头,没有放弃,你会从中感悟到山的挚着,山的耐心,山的沉稳。绵延不断地山脉,用超强的韧劲和毅力,接收着宇宙的能量,最终展示出她久驻的容姿。然后,你也会在大山的感触下,把一切愿力、精力、心力粘合在一起,在自己心里垒砌起包容一切的城堡,在荣耀中营造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如果怀着一幅好奇的心理,在葫芦河川的的任何地方,默默地向着大山、向着绿色纵深靠近,当你立于某处崖畔、葱林边缘或漫步某个峡谷的入口时,面对苍莽的山峦,面对参差有序的林海,面对山体跌宕起伏的巧妙衔接,面对那山水既恬静又浪漫的格调,不需太久的凝望,只要一瞥,那浅淡的一瞥,收入你眸子里的影像,便会让你在瞬息间了尽一切尘缘,觉得自己早已在瑞气升腾中脚踩净土,攀援于那大片的处女地而飘飘欲仙。
难忘那些与大山相依相偎的日子。是大山给我的记忆里,注入了许多令我倍加珍惜的岁月。清晨缓步出门,来到翠草蓬松的小河边,捧起清亮的流水,洗上一把脸,挥去一夜的沉昏。静观山川,垂柳拂岸,稻田鳞次;近眺山坡,阡陌纵横,流韵依依;遥望山峦,在薄雾的晕染下,活脱出一幅黛墨欲动、仙人妙笔之下的丹青画。特别是在雨后,那绵延不绝的群山,更是如诗如泣,把人的魂魄,会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拂去。
在改革开放以后,特别是进入市场经济和网络时代,人们生活的节奏逐渐由慢加快。然而忙忙碌碌、风风火火的奔波,总需要一段静谧、缓慢的时光来调节和放松。最好的捷径,就是放慢脚步,抱着毅然放弃一切的心态,轻轻地走进没有人烟、空旷的山野,走进鸟鸣都有娓娓回音的山涧,走进教人荡气回肠的峡谷,让自己全身心地靠近大山,一旦真正凝立或端坐于静得能听见绣花针落地的声音,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跳动的环境里,你将会忽然间从沉昏变得清醒,能想明白尘世间什么多多少少、是是非非、恩恩怨怨,以及一切、一切纷烦的事情,认为生活中什么都不重要了,而只有面前诱人的原始生态,能让自己劳累的心松弛下来,能让你发热的头脑变得清凉和步上休整的阶梯。但见岩石上缓缓滴下那晶莹的水珠,就像落在了自己干裂的心田,似乎能感觉到那缺少水分的“土壤”,渐渐地变得湿润起来;注目那溪流边的水草,脆生生、绿油油,小昆虫自在地喝水,小鸟儿站在水中嬉戏,偶见有哺乳动物悠闲地走过,俨然是一个远离尘嚣、与世无争的方外幽境;看着那攀援而上的藤蔓,你的思绪,恰似也捏住那柔嫩的青叶,缠绵欲升,去寻觅一个能让人超凡脱俗的理想空间;看着那由树冠紧簇的缝隙直泻而下的阳光,就像一缕缕金丝线,把厚实的林荫隧道,点缀得象天堂或仙界的一隅,让人深恋不已,久久不忍离去。即是远走他乡,灵魂也会依然留在这里,相偎着大山去漫步四季轮回。
如果你常绷着的心弦已经彻底放开,专心致志地继续往大山的深处走,去呼吸清新的空气,去撩拨浅浅的雾朦,去领略那时而淡雅、时而浓重的色彩,去观摩那山脉蔓延不断的线条和清晰的纹理,在那暗含哲理的山势错落中,经历一场大山久远以来布设的梦,更会让你觉得进入了远古部落时期的历史,从而在远离人间烟火的清静中,倾听大山讲述一条亘古不变的哲理和对千万年沧桑变换的泣诉,并让大山温馨和斯文地解读你的心思、解开你的心结,让你心跳的频率渐渐放慢,就算你少时的发发呆,瞬间的眯眯目,也能撷取在阛阓喧嚣、人流碰撞中难得企求的轻松、自在和无拘无束的意趣。
与大山长期的温馨相处,难免会对她产生留恋、向往和依赖的思想情绪。所以我总在想,如果在那大山深处,搭建一间茅草屋住下来,那种坦然、平淡、爽心的感觉,是城市里五星级酒店所没有和不能比拟的。同时我早已把这朝夕相依的大山,看作是一本爱不释手的巨著,永远不会嫌弃她、厌倦她、排斥她,而要尽情去珍视她、鉴赏她、读懂她,就是不能真正地诠释她的伟大、博重、宽厚,起码也要做到完全彻底的去热爱她、尊重她和感恩她。
经过数十年的风雨相随,使我的细胞中,已经大面积渗透了大山的基因,我的脉搏似乎与大山的脉络相通,从此我已真正意义上成了大山的子民,与大山纽结的情缘,只要还能活着,就会延续下去,任何力量也不可能扯断,即是呼吸完了最后一口气,走完了人生最后一寸路,也要让自己的魂骨走进那大山里,与大山为伴,与大山深深地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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