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聊斋:巩道人袖里乾坤
一天,济南府来了一位云游四方的巩道人。他连住处还没来得及找就先去逛庙会了,在那里发现一个摆摊卖字的书生写得一手好字,便站着欣赏了起来。这书生名叫尚伟,是个落第秀才。他看出道人懂得书法,就腾出半条凳子让坐请教。两人一谈十分投卖。
尚秀才说:“我只有单身一人,道长如不嫌弃,就请住到舍间去如何?"巩道人欣然答应。在尚秀才家住下之后,见尚秀才每天卖字回来,总是草草吃过晚饭,点了风灯,匆匆出门,向他道歉,说是要到歌场去听歌。巩道人笑着说:“秀才,看中哪个歌女了吧?”尚秀才道:“是的,有个叫惠娘的姑娘,色艺双绝。要是道人不怕去歌台舞榭,我陪你去看看如何?”巩道人笑得更大声了,跟了就走。难怪尚秀才倾倒,这惠娘真的是貌也惊人,歌也惊人。巩道人见慧娘与尚秀才眉目传情,看出他俩相爱已深。他悄悄在尚秀才耳边说:“愿你们早成眷属。”
可是,有一天晚上,当秀才独自从歌场回来,他摇摇晃晃,浑身颤抖,脸色大变。巩道人连忙接过风灯,扶他坐下。尚秀才定了定神,突然哭得像个孩子一样。他不等巩道人问,边哭边诉说:“道人啊,我和慧娘的事完了!她被鲁王徵召进府做了王府的供奉,再也出不来了!”巩道人问:“慧娘应征的时候是自愿还是强迫?”尚秀才道:“她一百个不愿意,挣扎了半天,最后是被捆了手脚硬塞进轿子抬走的!所以我还担心她进了王府,一时想不开,可能寻死活的!”巩道人点点头说:“既然慧娘不贪图当王府供奉的安逸,我可到鲁王府去探探消息。”尚秀才又喜又惊:“太感谢了!只是王府难进,鲁王难见,你可要当心。"道人说:"你尽管放心,我自有办法。”次日清晨,巩道人来到鲁王府门前求见鲁王,守门的果然不肯通报。巩道人在门前台阶上坐着不走。里面出来了王爷手下的大太监,见道人旧袍破巾就声色俱厉地撵他走开。巩道人去了又来,大太监火了,把他撵到影壁后面。巩道人四顾无人,从袍袖中掏出两块金元宝,说:“我不想见王爷,只想看看后花园的亭台楼阁,麻烦领我一游!”大太监见钱眼开,接过黄金,揣在怀里,立刻换了一副笑脸,领巩道人绕道从后门进了王府花园。巩道人跟大太监登上一座五层高楼。大太监为了对得起那两锭金子,殷勤地陪他靠着最上一层的围栏,探出上半身,指手划脚地介绍园内的十大胜景。说时迟,那时快,巩道人伸出双手,在大太监背后猛一推,大太监一个倒栽葱跌出楼外。有一根细细的麻线系在太监腰间,把他悬空挂住。他往下一望,有一二十丈深,欲坠不坠,腰里的细麻线在瑟瑟地发出要断的声音,吓得他杀猪似地大喊救命!十来名仆人应声赶到,一看都吓得要命。有人发现那根麻线的一端系在围栏上,既不敢把麻线解开,又不敢把大太监拉上来。仆人们只好去报告鲁王。鲁王闻报,亲自来看。这位骨瘦如柴的王爷倒是一副精明相,他立刻吩咐仆人:“尽是些笨虫,快在地上铺起稻草、棉絮,铺好了再割断麻线,不就有救了。仆人们这才七手八脚地搬来几捆稻草,几床棉花胎,在悬空挂着已经吓得半死的大太监身下铺垫。他们刚铺垫好,要取剪子铰断麻线时,麻线却断了。大太监缓过气来,连连磕头谢恩,求鲁王快逮妖道。鲁王问明情由,先叫他把受贿的金子交出来。大太监掏出来一看:金子变成了两块牛粪。鲁王令仆人四面搜索,哪里也没有道人的踪影。鲁王对大太监说:“你遇到的不是什么妖道,分明是仙人,特来惩戒你的财迷心窍。限你三天内把这位大仙找到,一定要请来见我!”大太监到了下面,马上借鲁王的名义,通知当地官吏,官吏通知衙役,挨家挨户地寻找一个身体魁梧的道士。一下子把个济南府闹得家翻宅乱鸡犬不宁。这时巩道人却与尚秀才正在谈论用金银买通太监进王府的事,他笑着说:“不过我哪有金银,只好捡两块牛粪权充元宝。你等着瞧,王府会来请我再去的。”这一天,衙役、保甲终于寻到了巩道人。巩道人说:“各位辛苦了!你们要找的正是我。闲话少说,我跟你们见王爷去。”巩道人二次进了王府,大太监看见他又羞又恨。鲁王却亲自迎接,请他上座,摆酒款待。酒过三巡,鲁王对巩道人说:“仙翁,不瞒你说,我是个最爱闹玩的王爷。你捉弄我手下的那套戏法,着实有趣,可否在这大厅里再演一次?”大太监一听,吓得浑身哆嗦。巩道人回鲁王道:“好戏法只能变一次,贫道换一套新鲜玩艺儿给王爷取乐吧。”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纸剪的小美人儿放在地上。这小美人儿一眨眼变成大美人儿,朝上行礼。
道士对她说:“给王爷扮演瑶池宴吧。”果然,纸美人儿扭扭捏捏说了几句上场引子,载歌载舞起来。巩道人又从袖子里掏出一叠红红绿绿小纸人来放到地上。这个自称王母,那个自称麻姑,而后便翩翩起舞。王爷和大太监看得目瞪口呆。末了出来织女,抖开天衣一件,金彩绚烂,把个大厅都照亮了。鲁王看得目眩神摇,把纸人儿当作真的九天仙女了,厚着脸皮对巩道人说想留下一二位仙子。巩道人一面把袖子一张,将所有的纸人儿吸进去,一面请王爷仔细再看。原来刚才好像是下凡的天仙,都是王府里的歌姬舞伎,鲁王大为惆怅。巩道人可很满意,因为他见慧娘时常双眉紧锁,露出厌恶奴隶生活的郁愤。巩道人回到尚秀オ家把王府里的情形一说,尚秀才知道巩道人有些法术,就苦苦哀求下次带他进王府见慧娘一面。第二天,王府又来人请巩道人。巩道人在屋里把大袖子一展,对尚秀才说:“你一定要我带你进王府见慧娘一面,请进此袖。”尚秀オー头撞去。尚秀才真的在巩道人的袖里了。但见里面宽敞得像普通的卧室一样,床榻几案齐全,光线若明若暗,空气也很流畅。尚秀才略觉摇摇晃晃,知道已跟巩道人进了王府。过了一会儿,他听见巩道人与鲁王下起棋来。巩道人见慧娘与众歌姬列队走过,装作拂去尘土,把袍袖那么用,慧娘倏地进了袖里,一心下棋的鲁王和别人可一点也没有发觉。尚秀才在袖里正想冒险探出头去看日思夜想的慧娘。忽然看见慧娘好像从房檐间飘落下来。二人久别重逢,又惊又悲又喜,亲热了一阵。
尚秀才与慧娘高兴地用联句写诗一首,诗日:“侯门似海久无踪,谁识萧郎今又逢。袖里乾坤真个大,离人思妇尽包容。”刚写完,蓦然闯进来五个戴玉色冠穿淡红衣服的人。五个人把慧娘捉了出去。尚秀才怅惘了好久,不知道怎么才好。巩道人已经带了他走出王府,把他从袖里抖落在一座桥上,问他:“怎么样?两人够亲热的?”秀才羞得不作声。巩道人脱掉道袍,把袖子反过来给他看,袖子上隐隐有四行字迹,正是他和慧娘题的诗。尚秀才只得承认,求巩道人过些日子再带他进去一回。尚秀才在巩道人的袖里与慧娘相见三次。第三次相见时,慧娘对他说:“我怀孕了。再下去可瞒不过王府里众多耳目,怎么办?你还是求巩道人救我吧!”尚秀才回家与巩道人商量。巩道人说:“放心吧,好人做到底,我来想法子。不过你从此不要再进去了。好好买些小孩衣服,准备做父亲吧。”过了九个月,巩道人从王府来到尚家,对秀才说:“小宝贝到,快拿襁褓小衣服来!”
巩道人一探袖子,取出一个赤条条的婴儿,睡得很香,脐带还没有断哩,等尚秀才把他洗净包扎时,婴儿才哇哇啼哭。巩道人脱下道袍说:“你把这件黄袍好好保存,它将是治难产的良药,记住,留心王府的招贤榜,有一天,你将靠它与慧娘团圆。”巩道人又进王府,对鲁王说:“有一事奉告,王爷的爱妃三年后得子,怕是难产,到时候请贴出招贤榜,自有能人拿良药来保得大小平安。”说罢辞去。过了三年,鲁王的爱妃真的遇到了难产。鲁王急得像热锅沿的蚂蚁。这时,他忽然想起了巩道人的话,便连忙写了一张招贤榜:谁能献医献方,保得王妃大小平安,不惜重金厚礼。叫大太监赶紧照式抄录许多分,贴遍济南城。大太监把一张榜文贴到庙里,仍在那里卖字的尚秀才一看,记起巩道人的话,立刻收摊。尚秀才回家取了巩道人留下的血污袍袖,直奔王府。尚秀才对鲁王说:“拿袍袖煎汤给王妃喝下去,王妃自会无碍!”鲁王没有多想,便按照尚秀才说的做,不一会,王妃生下一个大胖娃娃,母子平安。鲁王大喜,叫大太监端出一盘银子、一盘金子来酬谢尚秀才。可是尚秀才一概推辞。鲁王问他:“那么,你想做官吗?”尚秀才也表示不要。鲁王设宴款待,再三说:“你要什么,干脆说出来。”尚秀才这才离席一揖,诚恳地说:“只求王爷赏一个府中的歌姬。”鲁王大笑,立刻吩咐大太监把所有最年轻的歌姬统统叫来,让尚秀才自己选择。几十个歌姬列队上堂,尚秀才想了半天,却只是摇头。鲁王诧异地说:“她们是我最喜欢的年轻歌姬,难道你一个也看不中吗?”尚秀才说:“我要的是你几年前召进府来那叫个慧娘的歌姬。”鲁王笑着说:“好痴的书生,是早先定了婚的吧?行行行,原谅我当初拆散鸳鸯,容许我来弥补吧!”他吩咐备起嫁妆,用轿马送惠哥夫妻出府。慧娘到家,抱起三岁多的儿子,问丈夫:“你给我们的儿子起了个什么名字呀?”尚秀才说:“叫袖生吧。”从此以后,一家三口生活幸福美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