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富的量词是现代汉语的一大特色。作家对其别出心裁的活用,使之不仅生动形象地描绘事物状貌,而且传达出强烈的感情色彩,富有审美意趣。泰山学院孔昭琪以鲁迅作品中的量词活用为例,品析其修辞效果。请看——
丰富多彩、表现力强的量词,是现代汉语重要特色之一。现代汉语量词种类繁多、分工细致,不仅能够准确地表现事物的数量,而且能够生动形象地显示其体积、容量、形状、形象等。量词活用即超常运用,能够表达强烈的感情色彩,含有对事物的评价意义,具有重要的审美价值。鲁迅是现代文学史上词语活用的能手,其对量词的活用更是引人注目,凸显了鲁迅强烈的爱憎与鲜明的好恶,以及对事物的细致观察和独特的审美情趣。这些运用常常产生讽刺效果或幽默色彩,给人独特的审美享受。下面,笔者主要分析鲁迅量词活用的夸张效果,兼及比拟、比喻等修辞因素。夸张是为了强调、突出事物的某些特征,故意用“言过其实”的眼光去渲染和描绘客观事物的修辞方式。夸张又分为扩大的夸张和缩小的夸张两类,前者是尽量把事物往大处说,后者是尽量把事物往小处说。这两种类型在鲁迅的量词活用中都很常见。下面具体说明。“匹”字一般用于计量大型牲畜或野兽,如“一匹马”“一匹骆驼”等。鲁迅却常常将其用于羊、狗、猫、兔、鼠等小型兽类甚至鸟类、昆虫等,这就意味着夸大了这些动物的形体,属于扩大的夸张。
(1)可恶的是一匹大黑猫,常在矮墙上恶狠狠的看,这却要防的……
(2)这样地一天一天的过去,而每夜是十多匹——或二十匹——老鼠的驰骋……
“匹”字用于猫、鼠之类已是明显的夸张,然而它们毕竟是兽类;用于鸟类则于夸张之外又增加了搭配不类的殊异感和陌生感,因而也就更具有幽默性。例如:(3)半枝紫藤,一株松树,一个老虎,几匹麻雀,有些确乎是不像真的,但那是因为画不像的缘故,何尝“象征”着别的什么呢?
“匹”如果用于昆虫,则实体与量词之间的对比更加悬殊,其夸张效果也就更加突出:(4)假使蜂多花少,情形可就不同了,蜜蜂为了采蜜或者救饥,在一花上,可以有数匹甚至十余匹一涌而入,因为争,将花瓣弄伤,因为饿,将花心咬掉,听说日本的果园,就有遭了这种伤害的。
“枝”字的活用有两种。一是缩小夸张。“枝”字的本义是用于带枝条的花朵,也可用于计量杆状的东西。其一般用于较细小的物品,如果用于粗长的物品,就具有缩小夸张的意味。例如:(5)孙行者神通广大,不单会变鸟兽鱼虫,也会变庙宇,眼睛变窗户,嘴巴变庙门,只有尾巴没处安放,就变了一枝旗杆,竖在庙后面。
二是搭配不类的超常运用。“枝”字一般是用于计量枝条、花卉之类,如果用于计量其他物体尤其是非杆状物体,就属于搭配不类的超常运用。例如:(6)用一段大树和四枝小树做一只凳,在现在,未免太毛糙,总得刨光它一下才好。
(7)不过还可以另外请一枝救兵来,也就是辩解。
“枝”字用于小树和救兵,于搭配不类之外,还含有缩小夸张的意味。上述诸例中的“枝”字大都用于硬挺的物体。如果用于细软的物体,就从视觉、触觉上改变了原来的搭配关系,其超常意味也就更加突出,例如:(8)有一种蜘蛛,用一枝丝挂下自己的身体,悬在空中……
鲁迅作品中还有将表现事物的量词用于人的例子。例如:(9)我所目睹的一打以上的总长之中,有两位是喜欢属员上条陈的。(10)那些革命文学家,大抵是今年发生的,有一大串。此种以“打”和“串”计人的用法属于比拟(拟物)辞格,具有讽刺性。
还有以表现具体事物的量词来计量抽象事物的例子。例如:(12)他到你那里来的时候,还每回带来一担同情!一百回就是一百担——你如果不知道,那就因为你没有精神的眼睛——经过一年,利上加利,就是二三百担……“公理”以斤计,“同情”用担(dàn)量,这类量词的超常用法都表示讽刺。由上文可知,量词的超常运用,一般是通过改变量词的适用对象实现的,从而造成特殊的词语搭配,产生多种修辞效果。因此,量词的超常运用具有综合修辞性。此外,有的超常搭配还通过改变人们的视觉或触觉印象,以收到特殊的修辞效果。作家别出心裁的词语活用,使语言特别是书面语言中的量词丰富多彩、生动形象。鲁迅对量词的超常运用,不仅显示了其语言新奇、独特的个性特征,而且与其作品的讽刺性和幽默性一脉相承,同时也充分展示了汉语量词的魅力。
(改编自2021年5月12日《语言文字报》文章《活用量词寓褒贬——以鲁迅作品为例》;作者:泰山学院教授/孔昭琪;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