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纪事:熊孩子、甩孩子,缺德冒烟的唚孩子(作者 李修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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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孩子、甩孩子
缺德冒烟的唚孩子
李修运
家乡的方言,很形象,有时一个字就把一个人由表及里刻画得穷形尽相,淋漓尽致。比如熊孩子,甩孩子和唚孩子。
这三种孩子区别大了。熊孩子,常形容调皮捣蛋的小孩子,他们天真未凿,“七岁八岁狗都嫌”,不懂事,做起事来难免不合常理,甚至无法无天,可能父母忙,没缓过手来进行教育吧。即便他做事出格,大人也会慈爱地骂一句“这个熊孩子”,语气里饱含深情、疼爱、无奈,但绝对没有一丝的恨或怨怼。谁没有个童年?过了这个时候就该走上社会了,那可是要扑下身子才能够混上一口吃食的营生呀,所以趁时光正好,给孩子一些宽容和欢乐吧。
想起了我青山绿水的童年来了。那时,吃鸡毛能找到避风湾儿了。生产队在运河滩面上种了几十亩碧绿的西瓜,远远望去,微风招摇一片绿色的海洋。看瓜的赵大山,一辈子穷得没讨上媳妇,全庄人都戏谑称呼他“老绝户头”。他听见人家骂他,不生气,笑嘻嘻地说,“娘的脚,都没看清花色哟,我这样多好啊,一人吃饱全家不饿,锁上门饿不死四条腿小板凳”。时世艰难,这个老阿Q,他那么高瞻远嘱,可能是当代月光族不婚族的鼻祖吧。他睡在地中间的瓜棚里,耳听八方,稍有风吹草动,就放出黄狗来咬。二黑,大我一岁,足智多谋,虽贵为队长之子,一样饱受馋嘴之苦。那时人心实在,搁现在,赵大山还不会趁着月色把一篮子西瓜送到领导家里,恳请大人笑纳?赵大山楞是没干。二黑带着我们谋划多日,偷出队长半瓶烧酒,浸泡上一块热山芋;又把自家母狗牵出来,在黑夜的瓜田周围游逛。黄狗见了黑母狗,偎依着过来,低声“哼哼”倾诉衷肠。二黑掏出热山芋扔过去,黄狗一口咬紧,烫得“嗷嗷”怪叫,忍痛吃了下去。立时醉得不省人事。我们一伙六人钻进瓜地深处,吃得大快朵颐,肚子滚圆。临走,拣最大的一只西瓜掏瓤吃了,然后每人一泡尿撒进去,瓜皮照旧封好,以黑泥弥合缝隙,用屎壳郎推粪蛋的姿势,把大西瓜推到瓜棚跟前。此时赵大山鼾声如雷,正做着三宫六院的风月大梦呢。
甩孩子,就不仅指小孩子了。甩:不正经,流里流气,好占便宜,也称地痞或者二混子。庄东头柳浪儿就算这样的人,人见人烦。那年秋,县里轧棉厂招收临时工,大约是季节工吧。柳浪儿率先得到消息,于是赖在支书家不走了。吃饭时拿个碗盛滿就吃,晚上就睡在支书的大床跟前,好不见外。柳浪儿成功了,当工人了。全庄人愤愤不平地说,“好汉怕赖汉,赖汉吃好饭”。柳浪儿星期天下班回家,过河,遇见一个戴斗笠的老头在山芋地里薅草。他操着四不像的普通话问道:“老乡,我们是胡司令的部下,我要到闫老庄那疙瘩儿去,你的好好的带路,钞票大大的,米西米西!”斗笠老头起身,拿个镰刀就追过来了,一边骂着,“砍死你个狗日的,让你拽人熊!”原来这老头正是他爹柳八斤。柳浪儿急不择路,锃亮的皮鞋跑掉了一只。
邻村姑娘巧儿和柳浪儿恋爱了。城里的临时工也比修地球强万分。见面几回,柳浪儿上下其手把巧儿在玉黍蜀地带露折花了。这种事半推半就,一个不怨一个。然后他来个金蝉脱壳,推说忙于抓革命促生产,没时间回家来了。巧儿哭得梨花带雨。柳八斤带着巧儿来轧棉厂,厂长说,柳浪儿你选择吧:要么滚蛋,要么和姑娘结婚。柳浪儿岂是眼子把?于是结婚。新婚之夜,他对巧儿说,“你真会沾毛赖四两啊。”巧儿很委屈,捶打着他骂道:“你个不入人路的甩孩子!你个遭雷劈的甩孩子!这是命呀。”
唚孩子比甩孩子更甩了,俗语:甩鼻涕不上墙。唚,原指狗吃进东西逢遇阴天吐出来,极言此种人渣坏到脚底流脓,缺德到冒烟了。外号叫“胎里坏”的张六即是唚孩子。他见人笑嘻嘻的,他一笑就表明要出坏点子了,众人赶紧躲闪。上世纪八十年代,邻居三嫂子在三十里外的娘家躲计划,快生了回家来。别人谁知晓?冤孽凑巧,三嫂子黑天上茅房,刚好被张六瞅见了,立即去告密,于是被強行流产。庄亲庄邻,做这等事。张六平常不事产业,骑个破脚踏车走村串户,鸡鸭们在河边“唧唧复唧唧”觅食,他偷偷洒下农药,第二天理直气壮吆喝着收死鸡死鸭,价钱极低廉。月黑风高的一晚,他跑到袁场湖区大块玉米地掰人家的玉米棒,一晚扛回家九麻袋。骆马湖烟波浩渺,许多半渔半农的百姓头天晚上辛辛苦苦下好了丝网,张六在夜色中划着小船,用快刀收割丝网,一股脑装进船舱,回家后灯下慢条斯理摘下鲜鱼,天不亮到窑湾赶早市卖个好价钱。这样的唚孩子让好人猝不及防,祸害乡里。
张六现在坐在轮椅上,雇个六十多岁的老头推着。他依旧笑嘻嘻的,流着口涎。这笑可是一成不变的了。他的一只手奓煞着,中间三个指头蜷着,只有大拇指和小指僵硬地伸着。有人明知故问地说:“怎么啦?学赵本山演小品吗,还是划拳六六大顺呢,这是报应啊!”张六立时脸红脖子粗,嘴里“唔唔”着谁也听不明白。
这是果报?谁说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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