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晴雯从没想过要勾引宝玉,但她是名副其实的狐狸精
晴雯被王夫人安上了“狐狸精”的罪名,晴雯不服,广大喜爱晴雯的读者也不服。因为,书中写得明明白白,晴雯与宝玉之间是清白的,从来没有过“偷鸡盗狗”的行为。晴雯与宝玉不但清白,而且,晴雯从来没有过勾引宝玉的想法,因此,临死之时她都表示不服:“我虽生得比别人略好些,并没有私情密意勾引你怎样,如何一口死咬定了我是个狐狸精。”
晴雯错了,在当时的通房制度下,对“狐狸精”的定性,不在于是否清白,也不在于是否有勾引主子的想法,而在于日常表现出来的言行。
在通房制度下,宝玉身边的丫头都有侍寝的义务。
很多读者为晴雯愤愤不平,并把矛头指向袭人,主要是因为袭人和宝玉有“云雨”之实,晴雯和宝玉清清白白,按照现代人的观念,“狐狸精”明明是袭人而非晴雯。
有这种想法,其实是不了解那个时代的通房制度。所谓通房制度,指的是有条件的大家族蓄养通房丫头的制度。有条件,说白了就是有钱,养得起。通房丫头是丫头中的一种,除了和普通丫头一样担当侍候主子日常起居的职责,还有一个功能就是给男主子侍寝。这个制度的通行,主要目的就是防止男主子在产生生理冲动时在外面乱来,比如逛青楼等。
严格来说,怡红院的所有丫头,都是宝玉的通房丫头,只不过,能不能侍寝,由宝玉决定。也就是说,宝玉看中谁,想让谁侍寝,谁才有资格侍寝。从机会上来说,当然是经常在宝玉身边的人机会最多。
所以,当林红玉为宝玉倒了一杯茶后,秋纹的反应相当激烈。宝玉口渴了,身边没人侍候,正好被林红玉看到了,倒了一杯茶,这算什么大事?是的,倒茶本身不算大事,主要是通过倒茶这样的行为,让宝玉看见了,那么就有机会被宝玉提上来侍寝。
事实也确实如此,只是因为倒了一杯茶,林红玉就被宝玉惦记上了,“宝玉昨儿见了红玉,也就留了心,若要直点名唤她来使用,一则怕袭人等寒心;二则又不知红玉是何等行为,若好还罢了,若不好起来,那时倒不好退送的”。好在宝玉忘性大,而且是个“见了姐姐忘了妹妹”的人,再加上红玉受打击之后不再近宝玉的身,宝玉便把她给忘了。
所以,凡是宝玉名下的丫头,也就是在怡红院当差的丫头,都属于宝玉的通房丫头,都有为宝玉侍寝的义务。也正是因为可以侍寝,她们才能近身侍候宝玉,比如为宝玉换内衣、侍候宝玉洗澡等。
也正是因为怡红院的丫头都有为宝玉侍寝的义务,第七十回,王夫人看到晴雯的“轻狂样儿”之后,说了这样一句话:“你们进去,好生防她几日,不许她在宝玉房里睡觉。”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不许晴雯侍寝,剥夺了她当通房丫头的权利。试想想,如果没有通房制度,用得着这样特别交代吗?“在宝玉房里睡觉”,就是侍寝的意思。
在此之前,晴雯向王夫人撒谎说“我不大到宝玉房里去,又不常和宝玉在一处”时,王夫人相信了,说:“阿弥陀佛!你不近宝玉,是我的造化。”言下之意,王夫人相信晴雯没有侍过寝,这让她更有理由撵走晴雯,所以才说“好生防她几日”,别临到要撵出去了,还被宝玉惦记上了。
由此可知,王夫人给晴雯定了“狐狸精”的罪名,与“云雨”无关。
晴雯所表现出来的言行,符合当时社会“狐狸精”的定位。
王夫人相信晴雯和宝玉之间没有过“云雨”,为什么还认定晴雯是“狐狸精”?这是因为,身为标准的儒家夫人,王夫人心中有一套符合当时社会“狐狸精”的标准。
王夫人为什么喜欢袭人?不仅因为袭人有心劝导宝玉归正,还因为袭人“沉重知大礼”。这个“知大礼”,就包括知晓通房丫头应该遵守之礼。
通房丫头应该遵守什么样的礼?打个通俗易懂的比方:通房丫头就像粗茶淡饭,在人饿了渴子时起到止渴吃饱的作用。按照正常的生理需求,人的一日三餐,只要吃饱就行了。人们面对粗茶淡饭,也只会在渴了饿了时才想要享用。但是,如果把茶制成美味的饮料,把饭做成美食,那么,不渴不饿时也想享用,这就成了口舌之欲。
所以,通房丫头应该遵守之礼,就是不能有任何起到引诱作用的言行。穿着不能太暴露,言语上不能跟主子调笑,总之就是不能让主子产生欲望。说得更通俗一点,就是只能宝玉因生理需求主动提出要求,不能用言行让宝玉产生欲望。书中说王夫人“最嫌娇妆艳饰语薄言轻者”,就是这个意思。“娇妆艳饰语薄言轻”都容易让男人产生欲望,就违背了通房之礼,更像青楼女子的作派,属于“狐狸精”了。
因此,我们会发现,贾政和宝玉都在居所之外另有书房。居所和书房有着严格的区别,居所里都是丫头们侍候,小厮止步,而书房则都是小厮侍候,丫头止步。这是因为,读书需要清心寡欲,尤其不能有女色在身边使之分心。
第七十三回,因为宝玉担心被贾政检查功课,临时抱佛脚,连夜温书。一群丫头陪在他身边,其中有一个细节:
读了没有几句,麝月又斟了一杯茶来润舌,宝玉接茶吃了。因见麝月只穿著短袄,解了裙子,宝玉道:“夜静了,冷,到底穿一件大衣裳才是。”麝月笑指著书道:“你暂且把我们忘了,把心且略对着它些罢。”
在此有一句脂批:“此处岂是读书之处,又岂是伴读之人?古今天下误尽多少纨绔,何况又是此等之怡红院,此等之鬟婢,又是此等一个宝玉哉?”
读书要远离红袖,方能静心。同理,宝玉的怡红院,只能有粗笨朴实的通房丫头,不能有“娇妆艳饰语薄言轻”的“狐狸精”,否则,宝玉就更喜欢“在内帷厮混”了。
客观地说,晴雯确实很单纯,在男女之事上,她属于晚熟迟钝型,她确实没想过要“私情密意勾引”宝玉,她也不知道“娇妆艳饰语薄言轻”会让宝玉产生欲望。但不能因为她不知道,她就没有罪责。身为宝玉的通房丫头,却不知道通房之礼,恰恰是她的失职之处。
正是因为失职,晴雯没有勾引宝玉之心,但她所表现出来的言行,却坐实了是个让宝玉无法静心读书上进的“狐狸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