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病了 | 杜石栓

作者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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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月病了
杜石栓
秋月心里堵得慌,不光因为红票子流得快,还因为家里放不下。
秋月看着护士拔掉针管,接着用右手把贴在针头上的创可贴压紧。再轻轻放开,压缝里血流止住,将创可贴压紧。秋月拉过床头的衣服,披上,弯腰,系上鞋子。跟护士叨咕几句,朝医院外走去。
秋月已六十五岁了,桃花沟人。秋月后来听说这次晕倒120运来的,两个多小时急救,扎着吊瓶的秋月醒了过来。还是因为药效厉害,病情转稳,继而被转入了普通病房。输水,强有力地输水,不间断的输水。黄昏时候她已能下床。送她来医院的老伴陪了她一天,第二天就被她赶回去了。许多时候毫不相识的人经过几个小时的拉呱,很容易相识、进而成为朋友。特别像秋月这种有相似病情的室友,有了某种认同,麻烦其别人来,麻烦的人没觉得难为情,被麻烦的人也乐得为小事帮忙而不觉得麻烦。这样才有了老伴儿放心回家的可能。同室的病友女儿等于多照看了一个病人。好在室友女儿仅需帮她看吊瓶、叫医生,其他的秋月能够自理。之后,每天输四瓶水,上午输完,下午没事就可以离开。可以逛街,逛公园,看山,看水,看朋友。秋月一辈子进县城屈指可数,县城里也没有什么朋友亲戚,再说即便有,她那里有心思去访,她肚子里满是事。
出得医院门来,呼吸了几口自由的空气,秋月心情爽快许多。此刻,柳风刷墙,暑气退却。街上爱美的姑娘裙摆曼舞,亦或窄腰的短裤,露出白白细细的大腿。现在的姑娘们真美,真会穿。秋月羡慕了一会儿,走到医院右门口,三号车站点,公交车会送她到客运站。她在哪里转车回家。
秋月急着回家,她怎能不急呢?她已经住院三天了,家里的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子,还有两个孙子饿着了没有,老头工地的活干完了没有。
车窗外的杨树流星般朝后边跑去。秋月还觉得慢,总觉得秒针罢工得撵着分针走。右边河道里工程车轰轰嘶鸣,宽宽的河道岸边隆起一座又一座小山似得砂石,窄窄的蜿蜒的河流更像爬行的蚯蚓。左边的坡地像连绵不绝的棉团时拢时散,小马奔腾般车尾奔去。
有些晕车的秋月摇摇晃晃进了门,外孙女瑶瑶正在看神仙剧,孙子长青趴在床上玩手机游戏。两个不懂事的孩子似乎很投入,瑶瑶见秋月还翻了一下眼皮,算打招呼;长青则视若无物,两只手不停地在手机屏上扒拉。秋月叹了口气,自己病了几天,两个孩子跟没事一样。又想想他们只是孩子,越计较越生气。看看时间距离晚饭尚早,从堂屋、厢房搜来一大堆脏衣服,泡进大盆。秋月没敢用洗衣粉,洗衣粉太贵了,还是棉油皂好用,退脏快,不伤手。只是瑶瑶每次换衣服的时候,嘟囔衣服黄蜡蜡的,把她那白亮亮的衣服弄得跟小孩儿的尿布一样。看到秋月一如故我,瑶瑶便少穿白色衣服。
外孙女瑶瑶已上五年级了,成绩尚可。秋月所在的村校是周边的中心点,瑶瑶从小就在这里上学,仅于周末回家。前年女婿从脚手架摔下来后,瑶瑶更不愿再回邻村的家了。女婿的伤后遗症比较严重,长时间卧床已失去了自理能力。缺少止痛药剂的女婿,使得女婿难以承受右胁与腿部产生的剧烈疼痛,不停地在床上哀嚎。长时间哀嚎,邻居、家人渐渐习以为常,可瑶瑶嫌她爸嚎地心烦。女婿已失去生活自理的能力,女儿因为家里家外出不得门,打不了工,家里的生计就出现了问题。好在政府为他们家,办了低保,入了贫困档案。女儿便在人们的帮助下,打了个百货架子,制备几件农村常用的日用品。每天有一搭没一搭地卖几件,贴补一下家用。女儿田里、家中忙得脚不沾地,几年下来,背驼了许多,鬓发已白完。秋月原本指望岁数大了以后,能到女儿家多住住,享受点老年之福。毕竟女儿是亲生的,有着十月怀中的襁褓之恩。女婿没出事之前,女儿三天两头奔家来,确让秋月老两口享受了儿女绕膝的天伦之乐,延缓了秋月脸上皱纹的增加速度。女儿家中的不幸,秋月着急上火了好一阵子。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岁月日久,对女儿家庭的那种担忧、煎熬,逐渐被无可奈何、麻木所加厚、代替。秋月及周围的人意识到女儿所经历的,别人除了能给予她少量的同情与劝慰,于生活而言,没有任何帮助。
儿子文成是秋月捡来的弃婴,其实也算不上弃婴。那个鸡鸣后的早晨,秋月听到了婴儿的哭声,门房外的脚踏石上发现了包袱里含有出生时辰的文成。三十多年来,也不知道文成是否知道自己的身世,不过秋月觉得这不重要,因为迄今为止,文成没有表现出那种非亲生的龃龉。文成学没上成,初中毕业就出去做工,及至成人,娶妻、生子,再与妻子一块南下打工。几年积攒下来,准备在县城买房。因为了解儿子的想法,秋月老两口跟其他的农村老人一样,帮儿子看孙子。秋月觉得自己能扒扠多少是多少,从未向儿子儿媳提过什么条件。纵然儿媳多次拿出钱来,也都被秋月捂了回去。在秋月算来家里的五亩桃园,除去人情往来,一年下来怎么也能带来两万的收益。农闲时节,秋月从桃树上刮些树胶,或从山上捡些橡壳、栗子,填补个油盐钱。尽管苦些累些,看着家里的日子朝着更幸福的地方过,秋月嘴里不说心里是甜蜜的。
让秋月最不省心的便是孙子长青,已经初二了,学习没一杆,每次考试成绩都是茶馆里的模范。与学习没缘分,倒与手机形影不离。吃饭看手机,走路看手机,蹲个厕所也落不下,也不怕把手机给熏着。也不知道长青咋想的,玩手机能吃还是能喝。现在的孩子都怎么了,一个村也不一块儿玩,即便凑一堆,也是比游戏谁玩得溜。从长青身上的表现来看,与他的父亲文成一点也不像。早些年秋月从文成身上积累的经验,放长青身上就是炸雷也没个屁响。偶尔把长青的表现,说给儿子文成,长青便多挨一次毒打。对着孙子紫青紫青的屁股,心疼、愧疚的秋月会几个月吃不好睡不好。随着孙子年龄见长,秋月的唠叨,日渐失效,而长青亦如故我,有时候还反过来回敬秋月几句,惹得秋月心里一阵一阵的痛。人常说隔代亲,秋月倒觉得隔代养了个累赘。儿子忙着抓经济,顾不上管教他的儿子。好像现如今几乎家家情况跟她家没两样,见惯不怪。
未及秋月将脏衣服泡好,瑶瑶出来了,想必电视剧到广告时间了。
“婆,我饿了。”
“这就做饭。”
“你快点,中午就没怎么吃饭。”
秋月明白老伴儿厨房那点能耐。
“好,你先吃点馍。”
“没馍。”
看来几天没在家,生病前的蒸馍早该没了。秋月叹了一口气,病也不敢生。想来两个孩子早饿坏了,秋月用水裙擦了擦手,脚擦后站了起来。头还有些晕,秋月用手揉了揉太阳穴,朝厨房走去。
锅台上一只母鸡“喔喔”地唱着凯歌,像长坂坡桥头的张将军,阔着双脚,“吧嗒”着方步。锅台沿上淋有一窝鸡屎,要多恶心就有多恶心。秋月赶走母鸡,忙将锅台清理干净。从园里接过自来水,用碗量足,打火朝灶膛内塞几棵玉米芯噗噗处处地烧稀饭。间隙磕了两颗鸡蛋搅和了半碗面,在电饼铛上做了几片煎饼,黄亮亮的煎饼松软酥脆。结果被瑶瑶三下五去二、狼吞虎咽般消灭干净,还等着大眼珠子“还有吗?”秋月只好重新再做。
将饭焖在锅里,秋月起身继续道园中漂、摆衣服。暮色渐浓,夕阳像倒挂的火柴头,红光将尽。刚过一遍水,秋月站起来倒水,觉得有些眩晕,定了定,接了盆清水。
衣服搭好,鸡窝里收了八颗鸡蛋。菜园里搜来半篮空心菜、几颗西红柿和几把菜豆角。两个孩子还沉浸在自己的欢乐里。再次勾起秋月对两个孩子的腹诽,真是不懂事。想起自己与同他们一般大小的时候,不是玉米地里拔草就是在荒坡上放牛。累得每天仰在凳子上就能睡着,长青他们倒好,什么活没干,还说一天到晚累得要死。相反晚上睡觉却不停地在床上翻腾,说什么失眠。人瘦的像麻杆,还说秋月的厨艺差,天天嚷着吃什么麻辣烫。麻辣烫麻了辣了好吃,菜里多瓣辣椒多颗花椒,他就甩筷子咧嘴,嫌辣嫌麻。人常说,现在的孩子会自己兴摆自己。平日里大人并没怎么宠溺他们,他们怎么会养成这么多的毛病。
秋月顾不上跟孩子计较,收拾几件衣服明天穿。趁着病让两个孩子,体验体验生活的艰苦。
拾掇停当,正是暮色与黑夜交替的时刻,天已黑透。秋月开始担心老伴儿起来,往常这个时候家里晚饭都吃过了,可老伴儿还没回来。
秋月给工头挂了个电话,“叔早回家了,还没到家吗?”秋月更担心了。秋月努力不往坏处去想,但压不住那些坏的念头涌出来。
正当秋月为老伴未归而惴惴不安时,老伴右肩扛着铣,左手拎着两塑料袋烩面到了跟前。
“咦,你咋回来了。不是下星期出院吗?”
“在那里光睡觉,下午的液已输完了。明天早班车到医院跟得上明天输液。”
“这怎么大意得了。之前常说身体好,检查也不做,医院门也不进,这次可好,拖了个大病。”
“现在不没事?嘟噜个没完?”
“我说的不听,医院的诊断没错吧?长期营养不良导致血压严重偏低,若不是平素身体还好,这次就会半身不遂。”
“这病也真是的,高血压会脑梗,没想到低血压也会。”
秋月不再强辩,任老伴絮叨几句。用毛巾拍拍老伴身上白噗噗的灰尘。老伴讲的何尝不是实情,秋月心里透亮,家里离得开吗?害得起病吗?不说屋里屋外的家务活儿,光这次病下来,刨除报销部分,怎么也得自付两千多元。两千多元,几乎赶得上一年的油盐姜醋费用。好像还抵得上一年刮胶、捡栗子、拾橡壳的全部收入了。
老伴儿水池边抹一遍脸进了厨房,“咋还没吃饭?凉了吧!”
“天热,应该没问题吧。”秋月跟进门就着勺吸溜一口,“不热不凉,正合适。”
老伴儿难得地对秋月笑一下,“没有你,一口热乎饭都吃不上。你说你不保重身体能行?”
“没了张屠户还吃带毛猪?再说不跟你腾地方,邻村张寡妇咋跟你过日子!”
“净扯没用的,上小学时的伴,几十年没搭过话,你还能吃上干醋?”
“说你胖,还喘上了。还真以为人家跟你有旧情。人家早跟儿子上深圳享福了。”
“还真是,人跟人的命差距怎么就哪么大呢?”
“儿子有本事呗,大学生呀!”
“你怎么又攀比起来,吃自己的饭,看别人碗干什么?要让儿媳妇知道,准要多想!”
“少说,精老头。碗端一下。”
“咦,俩孩儿呢?”
“呶,房间里忙着。长青,瑶瑶端饭了。”秋月对着门外扯了两嗓子。
“俩孩子真叫人操心,这么大了还不懂一点事儿。咱小时候,割草放牛,割麦、掰玉米、挖红薯。哪一样活都跟着大人干得早出晚归。”
“真怀念那时候,饿着饿着,每天心里快乐,干活有劲。长青他们现在倒好,吃穿不愁了,整天睡觉也叫着累。”
“俩孩子还没动静,我去看看。”
秋月端了一碗饭进了堂屋。
“婆,我刚吃饱了。”
瑶瑶有气无力的对秋月说。那神情充满了委屈和吃不下饭的无奈。
“那也得喝点稀饭,你外公还带回来一袋烩面。”
“婆,就是龙肉我也吃不下。让我哥吃吧。”
“你这妮子,外人不知道还以为挤兑你,没让你吃饭,才瘦得跟猴子似的。”
“我知道婆是世上最好的就行。我长大了会好好孝敬你的。”
“好,婆等着。”
有了瑶瑶暖心的话,秋月不再强求。伸手不逼笑脸人,何况还是贴心小棉袄。
“长青吃饭了。”
“不想吃。”
“这能行,你都瘦成麻杆了,你没见过麻杆,瘦的跟那芝麻秆子。”
“整天嘟嘟喽喽,不吃就不吃,跟那啥杆子有什么关系!”
“你都真大了咋不通一点气儿。”
“我怎么不通气儿,屁大点事儿,总要弄得跟天塌下来一样。”
“怎么跟你奶奶说话呢?”
老伴儿端着盘子跟进来。长青不情不愿地从床上下来,眼睛一直盯着左手里的手机。秋月从长青的敷衍里,看出些许恼火。长青进得堂屋,一屁股坐在靠沙发的椅子上,右手还不时划拉一下。老伴儿板着脸摆好碗碟,秋月心里顿时就揪了个疙瘩。
“吃饭时把你手里的金砖先放下。”
老伴儿喜欢称手机为砖头,说那玩意儿形状像砖头,砌墙离不开砖就跟长青离不开手机一样。长请将手机放在桌上,眼睛却还长在上面。老伴儿白了他一眼。
“那手机里有钱,还是能挣钱。管你吃还是管你喝了!比你爸你妈还亲?俺们每天累死累活为你这个娃,你还不上心,每回考试都在班级最后一名。你就不能给别人让个位?”
长青闷着头不说话,眼睛仍没离开手机屏。
“手机关了,不然没收了。”
老板措辞严厉起来,长青将手机朝桌边挪了挪。抿了几口稀饭,“吃好了。”长青把碗向桌子中心推了推,抬起了屁股。
“你坐下,把饭吃完。吃不完不能离开。”
“咋,你叫吃饭,我吃了。我饱了坐这里弄啥?”
“一碗饭呲溜几口,饱了。当我傻子。这几天,翻过来你卧床上;覆过去你在床上。床上管饱,手机治饿。老子在你这个年龄的时候……”
“你别说,我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我能穿越过去重来一遍?”
“嗨嗨,我现在说都不能说了。做人不能忘本,忘本会遭雷劈的。”
“我就忘了,你叫雷来劈吧。一天就那几样饭,没滋蜡味。好饭都经不住三顿吃,何况这白水煮玉米糊糊,稠地插根筷子都倒不下去。别说饭,跟拌的鸡饲料差不多。”
“你个鳖娃子,说着什么话,吃几顿饱饭就忘记饥了。几千年来日子这样稀稀溜溜过过来。过日子是细水长流,不要想着几顿麻辣烫,串串香就能把你养大了。”
“跟你没法沟通。”
长青做势拿起手机,站起来。
“你长大了,翅膀硬了,跟老子没话说,跟游戏有话讲。”
老伴儿起身拦在长青的前面。长青撇了一下身子,老伴儿迎上恰好抓过长青手中的手机。长青愣了一下。
“手机还我。”
“你不把这游戏瘾戒了,别想。当初你妈买手机通电话,一个月没见通过几下,把游戏当回事了?”
“手机还我!”
老伴儿越说越生气,“不给你,能咋。”长青上前来抢,老伴儿将手一扬,手机摔了出去。秋月听那“咔嚓”一声,估计屏碎了。心道坏了,手机是长青的命根子,老伴儿此举无疑与揭了知了的呼吸门。只见长青推了一把老伴儿,老伴儿没站稳,一脚坐到地上。
“天变了,孙子打他爷了。世道反了,对他爷都下狠手了。”老伴儿不停地用力拍打着水泥地面,嚎着骂着刺耳的话。长青看了看地上的爷爷,怔了怔,头一撇,跑了出去,跑出堂屋,跑出院门。秋月想拦长青,哪里拦得住,哪里追的上。
“都是你从小惯得没型倒样,你这个老太婆养得什么孩儿!”
老伴儿将矛头对准了秋月。
“你这个臭老头,刺剌什么吗?你没责任,孙子要盒奶,你买一箱说什么,再苦不能苦孩子。吃根辣条,你要买一包,说星星要是能够得着,他要你就给他摘。”
秋月对老伴儿喋喋不休地指责,实在忍不住怼起来。老伴儿见秋月的数落,更拉不下脸。转而骂游戏、骂手机,黑心的制造者引坏了他的孙子。渐而引到儿媳妇身上,抖搂着儿媳的种种不是。
“你老头子活腻了,管媳妇什么事儿。庄稼长不好,埋怨地;孩子不成器,埋怨他娘。这是哪门子道理。”
老伴儿乍一听,自知失言,闭了嘴。秋月看了看一旁躲在沙发里目瞪口呆的瑶瑶,“外公的话别叫舅母知道。”瑶瑶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老头子,这孩子深更半夜跑出去,出事咋办!”
“丢了才好,免得惹人生气。”
“闭上你的乌鸦嘴,我养了十几年的孙子呀。从小擦屎刮尿,拖大的。别忘了小时候骑在你脖子上撒泡尿,还乐得不行。这时候说什么风凉话!”
“这瘪娃子会跑哪里呢?”
老伴儿嗫嚅道。一时间算不出长青有几个朋友,会不会到朋友家去?附近的亲戚,想来长青不会去。长青打小就不爱串亲戚,嫌拘束。还有问他考几分,他那点可怜的分数,哪里拿得出手,总被促得脸红。这几年更不用提串门子、走亲戚。老两口盘算许久,也没有理出个章程。决定挨家挨户去寻。
已至深夜,有些闷的天空,没有月亮,只有几颗影影绰绰的慵懒的星星。几只夜游的知了,挂在高高的枝梢聒噪地发出“知知”声。秋月烦闷的心里更增添了几分紧张。赶到祖孙三人村口的大路上聚齐,几只勤快的公鸡已扯起了嗓门。挨家挨户没有寻到人,村子周围的沟沟坎坎已捋了一遍。长青的踪迹全无。几个小时的折腾,让人疲惫不堪,心中担忧更多了几分,也麻木了几分。
秋月大病未愈的身体早已支撑不住,劳累了一天的老伴儿,天明还要赶工。三人只好先返回休息。
一夜无话。几只难缠的蚊子,“哼哼咛咛”地到处打秋风,秋月放下蚊帐、捼好。拉过枕头,斜着头,闭上眼。不知道多久,想来也没多久。闭着眼的秋月怎么也睡不着,错过宿头,失眠了。秋月满脑子里都是长青,那个儿时说孝敬秋月的孙子转眼变成了这样,秋月觉得亏心。老话说慈母败儿。秋月自忖,谈不上对长青溺爱。说起来长青就跟门口的杨树苗一样,没有施肥,没有修剪,几乎不经意间自顾自长起来的。那初叫奶奶的萌样,吃块糖硬要塞进奶奶嘴里地憨态,秋月拿柴,长青跟在后面捡的模样。秋月眼里满满都是长青乖顺的情形。
老伴儿已翻了几次身,秋月知道老伴儿没有睡觉。秋月不想说话,说什么呢?安慰老伴儿别担心吗?还不是自欺欺人。劝老伴儿别生气,似乎他早就不生气了吧,他待孙子可比自己亲多了。秋月知道老伴儿也不想说话,老伴儿可能担心秋月的身体,也可能没什么好说的。说话解不了愁,不说话倒能让心情平复许多。
窗外已经浮白。早起三光,晚起三荒。邻居已有木门“吱扭”响动的声音,老伴儿披上了他的白衬衣。
“我跟工头说一声,接着去找长青,你还坐早班车到医院输液。”
“你想我还有那个劲头!找不到人,我就是躺在医院也放不下心,还不是活受罪。”
“拗着做什么用,他出不了事儿。大不了我跟他道个歉,人常说,要想好,老敬小。谁说老人的面子就重要。”
老伴儿说这样的话儿,想必难受到了极点。想到一辈子要强的老伴儿拉下脸来,就只为孙子,秋月也有些伤心。不管怎样秋月还是坚持找到人再去医院。找不到人,作难的不光自己,还有怎么跟儿子儿媳交代。
“由你吧,我先出去了。”
“我做点早饭吧。”
“算了。”
昨晚一通闹,饭没吃成。空空的肚子早就打起了饥荒,虽有饿意,秋月头懵地也不想吃东西。
村子南边通往山上有一道幸福渠,上世纪五十年代修的,至今仍发挥着灌溉的重要作用,渠道较深。秋月就跟着老伴儿朝那里奔去。渠水清澈见底,可以清晰地看到几尾小鱼,快乐地游荡。老伴儿用树枝探了探,水深一米有余。两人沿着渠边朝提水的东河而去。
拦水坝的闸门周边,老两口仔细地检查水洞、盖板。乱遭丛生,荆棘没膝。秋月与老伴儿正用长长的竹竿探渠口的水阀底部。迎面跑过来邻居小鹏,“秋月奶奶,不好了,长青跳河了。”老伴儿一把拉住急促喘气地小鹏,“说清楚。”
“东河,挖沙的大坑里飘上来一具尸体。涨得跟小辉家的母猪一样,河边有一件T恤跟长青穿的一样。”
老两口跟着小鹏急急往出事位置跑。秋月远远望见长青上周新买的T恤,登时歪了下去。长青啊,我的孙子,奶奶也活不下去了。秋月眼前似乎满是孙子的幽怨,媳妇的责问,儿子的恼火,老伴儿的无助。
河边习习的凉风,岸边着急的人群,组织捞人的情景,与秋月而言,无关紧要了。她的意识已经跟天上似有实无的白云黏在了一起。
煞白的光线,干涩的眼皮,微微针刺般的眼角,夺回了秋月的意识。秋月睁开眼睛。长青瞪着两只大眼珠子,焦急地喊,奶奶。长青啊,我们这就算在天上了吗?你伤着了没有?奶奶好担心呐。你可以安心了,你爷爷不埋怨你了。秋月想摸摸孙子的脸,却怎么够不着。忽然一滴凉水滴在了秋月的脸上,那是孙子的眼泪。秋月的眼珠子滚了滚,想找到水滴的去向。长青惊喜的跳起来。秋月的眼前又凑过来几张脸:老伴儿你也跟来了,瑶瑶你怎么也过来。秋月一急,指头动了动。几位早几天熟悉的白大褂涌了进来。掐手腕、翻眼皮、听心脏、看仪器。秋月听见医生说:
“总算醒过来了。”
“奶奶,我再也不任性了。我都听你的。我好好学习,再也不玩了。”
听到长青的哭声,秋月心疼起孙子来,眼泪像破土的蚯蚓从眼角钻了出来,顺着鱼尾纹,淌过鬓发,耳根处拐弯,消失在银丝里。
“婆,你可吓死人了。你这次昏迷了五天了,把我们都急坏了。你没了,我们怎么办呐?呜呜。”
秋月睁大双眼,从几人身上扫过来扫过去。想弄明白眼前的,再前的事情。
“瑶瑶,扯什么扯,别一惊一乍的。老婆子呀,河里那孩子也真惨哪。妈离婚,爸打工五年都没回来。前些时妈回来说他不争气,跟桥头朽了的洋槐木一样。估计孩子一时想不开就没了。好可怜呀!”
秋月叹出了一口气。那还是孩子呀,再怎么也是一条命啊。人这么脆弱呀,眨眼工夫就阴阳两分了。现在的孩子怎么了,这么经不起话?怎么能轻贱自己的生命呢?人去了,就解脱了吗?
“长……青……好……好的。”
秋月喉咙里唞喽着,喉咙里有什么东西堵着,黏糊糊的,话也吐不利索。长青蹲在床边,紧紧地抓住秋月的手,“奶奶,我听你的,我什么都听你的。”
“婆,舅舅要跟你说话。”瑶瑶将手机塞到秋月耳边,手机里传来儿子的声音,“妈妈,你养好身体。下周我们结完账就回家,以后就不出去了。就在猪场养猪,长青让你们多操心了……谢谢了。”听到儿子说谢谢,秋月的心里多了一份说不上来的欣喜。微斜着头,顺着点滴的水管,秋月瞧见滴漏一点一点,像发喘的呼吸,上气赶着下气。

作者简介

杜石栓 内乡县作协副秘书长  多篇诗歌、散文、小说在《躬耕》《中华文学》《菲律宾商报》《文学欣赏》《琴台文艺》等报刊杂志上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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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届“百花苑杯”全国文学大奖赛征文启事

2月28日停止接收稿件

为活跃文坛气氛,发掘文坛新秀,河南经济报·《文学百花苑》杂志社决定举行第五届“百花苑杯”全国文学大奖赛征文活动,此次大赛由微信平台《文学百花园》独家首发;参赛内容要积极向上,主题不限,题目自拟,4月1日起正式启动。

1、作品要求:每篇作品字数2000字内,每首诗在40行内,作品要求原创,且未在其他微信公众号发表过,可多篇文章参赛(只取最高奖)。

2、来稿需注明【参赛】字样 +作者简介+作者生活照,否则,视为普通投稿。

3、参赛唯一邮箱:1403384853@qq.com

4、本次大赛以点数取胜,打赏资金不返还(1元折合2个点击量)一个有效评论折合3个点击量(有效评论一个ID只选一次)。

5、最终评奖办法:综合点击量占百分之九十,评委占百分之十。90+10=最终点数),原始综合点数在500点以下者,不纳入最终评奖范围。

6、本次大赛设大奖一名,奖金:2000元(现金);二等奖三名,每人奖金1000元;三等奖六名,每人奖金500元;优秀奖五十名,每人奖金50元。

7、本次大赛杜绝恶意刷帖,一旦发现,立即取消参赛资格,并发帖公布其不当行为。

8、收稿时间:即日起(4月1日开赛)到2021年2月28日止,获奖信息在最后一贴推出后的第10日公布 。

9、获奖者颁发证书,一、二、三等奖作品入选河南经济报·文学百花苑专栏,500点(折合)以上优秀作品皆有入选《文学百花苑》杂志资格,具体视个人意愿而定。

10、2021年4月上旬在河南郑州市举行颁奖典礼(暂定),每位与会者在河南科技报选登一篇文学作品。届时将邀请邀请文学界名流参与颁奖活动与互动,与会者表演自制节目及互动。邀请河南电视台制作新闻和专题报道,穿插部分获奖者发言。

主办:河南经济报·文学百花苑

后期事务:文学百花苑全国征文大奖赛组委会

2021年1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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