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户籍控人到“抢人”落户:65万“新西安人”正在改变什么?

刚刚入夏,已持续一年的城市“抢人大战”就陡然升温。5月16日,天津市作为第一个“参战”的直辖市发布了“海河英才”计划:在满足学历条件(本科学历40岁以下、硕士学历45岁以下、博士学历无年龄限制)情况下,不用缴社保、不用居住证、不需要有工作,就可落户天津。

虽说今年一季度天津市GDP增速仅为1.9%,全国垫底,但直辖市的户口毕竟还是有几分成色。据天津媒体报道,从5月16日中午12:30到17日早上8:30,20个小时的时间内已有30万人申请落户,而天津“抢人”政策承诺:“3个工作日内反馈对落户申请的审核结果”,因此几天后,天津的“抢人战绩”也许就会“马踏成都、脚踹西安、抡飞武汉、吓破南京...”。

形势突变,西安的揽人策略也随即升级。5月17日,西安市人社局和财政局发布的《西安市进一步加快人才汇聚若干措施》显示,西安已开始为招人而不惜砸钱,具体包括给毕业生一次性奖1000元,大学生创业贷款最高100万;博士研究生,安家补助费每人由5年10万提高为5年15万;外国人才最高60万年薪补贴,获得“西安友谊奖”给3万等等。

审视“战果”,与天津一挥手就可能招来几十万本科以上人口相比,西安刚刚公布的“战报”则很值得玩味。据公布,5月14日西安市迎来了2018年第40万位“新西安人”,截至当天11时,2018年共有401938人户口迁入西安。其中,博士781人,硕士研究生11218人,本科126054人,大专80971人,中专技校28856人,各类人才引进17906人。加上去年落户的25万人,现在落户西安的人数超过65万人。

因没有找到去年新落户人口构成数据,仅看今年在133天时间里“抢来”的这40多万人口,还是有点儿“萝卜快了不洗泥”。根据发布的数据,40多万“新西安”人中本科以上者占34%。除本科、研究生、博士、大专、中专技校之外还有一个分类:“各类人才引进”,估计就是指学历高中及高中以下但有某种职业资格证的人,也就是传说中办个电工证落户的那群人数也达到了17906人。这6大类“人才”合计为247880人。

也就是说,从学历角度来看,还有154058名高中及高中以下且没有任何职业资格证甚至连个电工证也办不来的人,随大流落户到了西安,其数量占落户总人口的38.3%。

从乐观角度看,这种几乎是零门槛的落户行为实实在在地打破了已经实行60年的户籍制度。从1958年颁布户口登记条例起,中国大地上开始实行严格的户籍制度。数十年来,每个中国家庭的抽屉里都有一本暗红色封皮的户口簿,记录着每位家庭成员的住址、出生年月……以及最重要一项——城市户口或农业户口。户口决定了一个人可以在哪里生活、享受何种福利。

在资源紧缺的年代,一个人每月吃多少粮、几斤肉都和户口紧紧绑在一起。拥有城市居民户口意味着对等配给的教育、医疗、养老等社会保障及其他公共服务。在从未松绑的大城市人口控制方法中,户籍一直是最重要手段。

随着城市建设复兴,经济发展急需大量劳动力,城乡之间开始以平均每年1300万人的规模发生着人口的迁移,在“控制大城市规模,合理发展中等城市,积极发展小城市”的政策精神下,中国的城市化率从1978年的18%跃至2016年的56%,但城市与城市之间的差别依然很明显,直到“抢人大战”爆发之前,落户大城市依然不是毫无条件和一帆风顺。

现在,65万“新西安人”或者更准确点说是65万新户籍的蜂拥而入让人们看到,西安正以一种激进的姿态吹响了三年增加600万人的集结号,试图以“抢人大战”来推动这个城市从2016年底的870万人向2020年底1500万人口的“珠穆朗玛峰”攀登。

这种“速度与激情”很容易让人想到乔治·马洛里的故事。英国人乔治·马洛里是举世公认的伟大探险家,他一生的传奇就是在约一百年前三次攀登珠峰的经历。1921年首次对珠峰考察后,他写道:“攀上群山的最高峰要具备的能力苛刻得可怕,并且每一种能力都关乎生死,聪明人会认真谋划,战战兢兢,谨慎从事并从一开始就全力以赴”。

现实中想攀登任何一座“高峰”的道理其实都是如此,因为需要“具备的能力苛刻得可怕”,必须在开始之前“认真谋划,战战兢兢,谨慎从事”。比如在攀登人口高峰的问题上,首先应该科学测算并确定一个城市人口的“最优规模”,因为城市发展都会受资源环境容量的限制,城市人口规模增加会同时带来正反两种效用,正面效用主要是城市在经济、产业、分工等方面的集聚效应。

负面效用则包括交通拥堵、环境污染、房价高昂、基础设施不足等。经济集聚在提高劳动生产率的同时,也会使城市的土地和住房价格上涨,这时,企业的生产成本和居民的生活成本均会有所上升。此外,城市的拥挤、污染和犯罪问题都会抵消城市扩张带来的好处。比如拥挤,如果一个人上班路上要比原来多花一个小时,他实际投入工作中的时间就少了,人均产出就会下降。

只有当一个城市人口规模扩大所带来的正效应超过其产生的生产生活成本增加时,企业和居民才会留在这个城市。因此,在吹响人口落户的集结号时应该根据自己能够承载的“斤两”测算一下所在城市的最优规模(即便这个最优规模不是静态的)是多少,毕竟在现行制度下,每一个户口背后多少还是需配置相应公共资源。

5月16日国家发改委召开的新闻发布会上,发言人回应“抢人大战”时也提出了类似的观点,其表示:“人才引进要和地方经济发展的战略紧密结合。地方出台的一系列人才引进举措,还要突出地区经济社会发展需求导向,紧紧围绕着地方的需求制定政策,做到人才的引进与本地区发展战略、产业结构调整和布局同步谋划、同步推进,这样才能够实现人才的发展和经济社会发展的深度融合”。

遗憾的是现实中人们往往又会在热情与激情驱使下忘了这些,就连写下这道理的探险家乔治·马洛里也并没按照自己说的去做,在尚未对珠峰深入了解的情况下1922年他再次前往珠峰,并在1924年第三次赴珠峰尝试登顶。当一位记者问他为什么要攀登珠峰时,他说出了那句不朽的名言:“因为山就在那里。”其激情虽然励志但1924年6月8日他第三次攀登珠峰启程后,人们就再也没能见到他,他的身影最后一次被人看到是在距离登顶的营地不远处。直到75年后,他那被冰冻的遗体才在雪中被发现。

再说回城市人口。2014年起,北京、上海在经历多年人口持续流入后因被各种“大城市病”搞得疲惫不堪而不得不相继发布各自的“人口红线”,一边继续控人一边开始了艰难的人口疏解。北京自2010年起就开始通过提升行业审批标准、提高非京籍儿童入学门槛、迁出企业、居住证制度等方式,疏解非京籍人口,其控制与疏解人口方面仅凭户口早已力道不够。

这与西安等地热情似火地“抢人”形成了奇异的映照,北京控制与疏解人口的方法恰恰也是前者“抢人”的着力点:北京是以证限人、以业控人、以水定人、以房管人;西安是以证揽人、以房唬人、以抖音惑人、以口号定人...。

2018年,在133天时间里,15.4万啥学历也没有的光板儿轻松落户西安还折射了一个现实:西安正“以前所未有的力度和气度,前所未有的改革和创新,前所未有的服务和保障,前所未有的决心和诚意,通过实实在在的努力”让这座城市的户口,成了“白菜”。——《调查清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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