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疆研究】方铁|西南边疆的形成及历史特点

历史上的西南边疆,包括今云南、广西、贵州三省区与四川西南部,以及一段时间纳入中原王朝版图的中南半岛北部。西南边疆经历逐渐形成的过程,并具有不同于其他边疆地区的一些特点。

一、西南边疆形成的过程

先秦时云贵高原有滇、夜郎两个奴隶制古国。楚国与秦国作战失利,派将军庄蹻率军经夜郎入滇。秦灭巴、蜀,积极经营四川盆地并建成富饶之地,为秦朝统一全国奠定了基础。秦朝享国日短,未在云贵高原正式建立统治。汉朝建立后数十年。汉武帝三次经营西南夷(包括云贵高原大部、今川西南与川西地区),起因是企望开通自犍为(今四川宜宾)沿牂柯江(今北盘江)达番禺(今广州)的用兵道路,以及自成都经西南夷至身毒(今印度)的交通线。西汉平定南越(中心在今广州)以后,积极经营西南夷,降服夜郎、滇等地方势力,在西南夷设七郡,诸郡大都位于交通线所经地区。西汉经营西南夷的另一方略,是以四川盆地官府统辖西南夷地区。西汉在全国设十三刺史部,其中益州刺史部(治今成都)受命管辖蜀地诸郡(包括西南夷)。东汉建立,四川盆地官府继续统辖西南夷,着重经营成都至西南夷的道路,以及经西南夷至身毒的道路。东汉招降今云南东南部的哀牢部落,在其地设永昌郡(治今云南保山),并开通从滇池地区达交州(治今越南河内)的道路。两汉从四川盆地迁来一些移民,其中强势者称为“大姓”。

蜀汉以四川盆地为经营的重点,注重稳定南中地区(云贵高原大部与今川西南地区)。蜀汉进攻孙吴失败,西南夷的大姓与夷帅(蛮夷首领)乘机反叛。诸葛亮率军亲征,平定后在南中实行团结拥蜀大姓、警惕夷帅势力的政策。为北伐中原,蜀汉在南中征集兵丁与军事物资。通过南中地区,蜀汉还与孙吴争夺对交州的控制权。两汉以西南夷为西南部边陲,蜀汉时的南中则不包括今川西地区。汉朝与蜀汉的统治中心,先后在滇池流域与今云南曲靖。今广西时属岭南地区,尚未进入西南边疆的范围。

两晋、南朝、隋时期。西晋在云贵高原设宁州(治今云南晋宁),今川西南、滇东北、黔西地区归益州(治今成都)管辖。西晋改变蜀汉依靠大姓治理南中的政策,在宁州实行以镇压为主的统治。西晋统治者粗暴对待宁州大姓,致使大姓分化并相互兼并,今云贵高原东部乃遭战乱的严重破坏。西晋时大部分时间益州兼辖宁州。朝廷一度将宁州提升至与益州同列的地位,不久又改回。[①]东晋对宁州地区的控制明显削弱。南朝时宋、齐、梁、陈均任命了宁州刺史,但大都未亲赴任。爨氏大姓遂掌握对宁州的控制权,虽奉中原王朝为正朔,每年进贡数十匹马,但相互联系十分松弛。爨氏大姓的统治中心在今云南曲靖。

隋朝统一全国,在今昆明置昆州,继设南宁州总管府(治今曲靖)。爨氏大姓首领爨玩一度附隋,以后多次反叛。隋朝三次派兵征讨,讨伐的区域包括洱海流域、滇池流域与今曲靖,说明上述区域时被爨氏大姓控制。隋朝平定爨氏的反叛并诛杀爨玩,随后放弃对宁州的经营。汉晋时迁入宁州的蜀地移民与僰人等土著逐渐融合,形成新的本地群体白蛮。另一方面,东晋以来宁州地区与内陆基本隔绝,也避免战火延及其地。

唐朝享国290年,前期统治云南等地133年。贞元年间唐朝设十道,开元年间增至十五道,作为监理全国的大行政区,云南等地属剑南道(治今成都)管辖。天宝九年(750)以前,唐朝经营云南等地的方略与两汉略同,即重点经营自成都经云南达今印度的道路,以及由成都过云南达交州(安南)的交通线。[②]唐前期安南达今滇中的道路与今滇中至天竺(今印度)的道路相连,构成唐朝“通外夷七要道”中的“安南通天竺道”。与两汉不同者,唐朝在云南等地(重点是上述道路沿线)设置众多的羁縻州,同时在施治地区设立若干都督府,管辖其地的羁縻州,其中最重要的是姚州都督府(治今云南姚安)、安南都护府(治今越南河内)。前者负责达今印度道路的安全并监管南诏,后者位今滇中达交州陆路的东端,与姚州都督府对云南地区形成犄角管控之势。

唐太宗提出“德泽洽,则四夷可使如一家”,[③]具有积极的意义。但唐朝盲目拓边、滥行封赏,又未能在边疆获取资源作为补充,国家的财力大量被消耗。玄宗后期朝政腐败,同时改变“边帅皆用忠厚名臣,不久任、不遥领、不兼统”的制度,[④]致使边疆地区暗藏严重的危机。自七世纪初松赞干布统一青藏高原,吐蕃(中心在今拉萨)势力进入洱海地区。唐朝开初出兵遏制,唐军撤回吐蕃又卷土重来。唐朝乃扶持地方势力南诏组织抗御吐蕃。在平定东部爨氏大姓的反叛后,南诏将东部爨氏20余万户迁至今滇西,以都城羊苴咩城(在今大理)为统治中心,形成以今滇西为重点管控云南地区的格局,与唐朝的矛盾也急剧扩大。天宝九年(750),南诏突袭攻下姚州都督府的治所姚州。唐朝三次征讨,均被南诏联合吐蕃打败。以后安史之乱爆发,南诏乘势割据云南,唐朝丧失百余年辛苦经营的成果。

南诏与吐蕃约为兄弟之国,联合扫荡嶲州都督府(治今西昌),势力抵大渡河南岸。以后吐蕃攻下大震关(在今陕西陇县),尽取河西、陇右之地。接着又攻陷今松潘、理县等地,紧急军情屡报长安。贞元十年(794),南诏不堪吐蕃的欺压投向唐朝,唐朝遣使册封,实则承认南诏既有的统治范围。唐朝与南诏的关系经历几起几落。总体而言,南诏是唐朝统治下的藩属政权或西南边疆的局部政权,并非是与唐朝鼎立的国家。[⑤]南诏与唐朝的经济文化交往十分密切。关系融洽之时,南诏通过朝贡等途径得到唐朝的赏赐,若兵戎相见,则发动战争掠夺获取唐地的人口、财物与生产技术。唐朝三次征讨丧师数十万人,被俘将士落籍云南,南诏的主体居民白蛮由此发展壮大。南诏的社会经济获得迅速发展,洱海、滇池两大农业地区得以相连。南诏还积极开拓南部边地,兵锋远达中南半岛南部。南诏征集南部边地的部落入伍,在征服区域设置城堡戍守,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宋代、大理国时期。两宋与辽、西夏、金、蒙古等政权相鼎立。在立国的320年间,两宋承受北方游牧势力南下侵扰的巨大压力。南诏崛起给唐朝造成麻烦,亦使宋朝统治者印象深刻。两宋乃实行守内虚外、重北轻南的应对之策,尽量疏远大理国,与其划大渡河为界。[⑥]南宋甚至视大理国为外邦,与安南、真腊(今柬埔寨)等国同列。另一方面,因作战需要大量战马,两宋不得已向大理国购买。北宋在黎州(今四川汉源)、雅州(今四川雅安)等地设置博易场与大理国交易马匹。南宋时购马达到更大的规模,在横山寨(在今广西田东)博易场每年交易的马匹达1500匹,所购马匹经邕州(治今南宁)运抵静江(今桂林),再转运南宋前线。

大理国对与两宋交往有很高的积极性,一再入贡表示臣服。其原由一是大理国从南诏的奴隶社会过渡到早期封建社会,无须发动战争掠夺奴隶,与中原王朝的矛盾得以缓解。二是南诏大量吸收内陆的人口和经济文化因素,所产生影响在大理国时充分显现,大理国朝野对内陆表现出强烈的认同感。被南诏俘虏进入宫廷的汉人,其后裔至大理国仍为世袭贵族。大理国还尊崇内陆文化。但两宋长期疏远大理国,也产生消极的影响,主要表现在大理国在政治生活中被边缘化,与内陆的隔膜逐渐扩大。如大理国士人研读《五经》等儒家经典,却不知尊拜孔、孟,祀晋人王羲之为先师。[⑦]

南诏、大理国统治的范围,包括今云南、川西南、贵州西部与中南半岛北部。大理国时今云贵川相连地带的彝族先民,建立时称“三十七部”的部落联盟。大理国与三十七部盟誓,双方也发生过战争。南部边地的今傣族先民,以今云南景洪为中心建景龙金殿国,辖地包括今西双版纳及相连的中南半岛北部。大理国王将虎头金印赐予景龙金殿国首领叭真,仿照中原王朝的办法施行羁縻。唐末地方权贵曲氏割据交州,宋朝承认其为安南国,今越南北方自此脱离中原王朝的管辖。安南经常掳掠宋朝的岭南西部。皇祐年间,北宋所设广源州(治今越南高平省广渊)的地方首领侬智高,发动反抗朝廷的大规模起事。起事虽被镇压,但暴露了北宋对当地统治薄弱、安南欺压广源州居民等问题。宋朝乃加强对岭南西部的统治,邕州(治今南宁)的地位由此提升,今广西地区纳入西南边疆的范围。

蒙元包括蒙古汗国与元朝两个时期。南宋后期,蒙古宗王忽必烈受命率骑兵自西北绕道进攻大理国,汲取兵力夹攻南宋。从忽必烈攻灭大理国至明军基本平定全国、镇守云南的蒙古梁王仍奉北元为正朔,蒙古汗国与元朝经营云南地区长达128年,多于元朝享国32年。元朝建立后,西北边疆以远的区域为四大汗国所有,忽必烈遂将拓展的方向选在西南。因此,前代中原王朝治边的重北轻南传统,[⑧]在元代并不明显,统治者亦少有“内华夏外夷狄”的观念。蒙元视云南地区为向外拓展的基地,并在云南地区推行类似内陆的治策,实为中原王朝深入统治西南边疆之肇始。《元史·地理一》称:“岭北、辽阳与甘肃、四川、云南、湖广之边,唐所谓羁縻之州,往往在是,今皆赋役之,比于内陆。”[⑨]

至元十一年(1274),元朝建云南行省,管辖范围大致沿袭南诏、大理国的辖地。云南行省直辖中央政府,改变了由蜀地羁管云南地区的格局。元朝拓建由省治中庆(在今昆明)经今贵阳、岳阳至京城的驿道,云南与长江中下游地区乃建立直接的联系。云南地区的行政中心则从今大理移到昆明,以后历代相沿。另外,行省还修整通往今四川、贵州、广西与缅甸、越南等地的道路,并大量设置驿站。至元十三年(1276),元朝建湖广行省,以广西之地隶之。元代有九个行省的驿站数目见于记载,其中湖广行省名列第三,可见湖广行省的交通线甚为发达。[⑩]广西地区的重要驿路,是由今南宁经桂林、荆州抵内陆的路线。安南大罗城(在今越南河内)达今南宁的驿道,也成为元朝联系安南的要道。由于云南地区脱离四川盆地官府的羁管,广西也不再隶属岭南,以云南、广西为主体的西南边疆进一步形成。

元朝在云南行省、湖广行省广置官署。在农业地区遍设军民屯田,进行矿藏开采,发展商业贸易,征收农业赋税,同时开办各级官学。今贵州因有多条驿路经过,成为云南、湖广、四川诸省竞相争夺之地,元朝派宗王镇守其地并广设官署。蒙古人、色目人以官吏、将士的身份大量移居西南边疆,改变了其地居民的构成与分布格局。蒙元在西南边疆实行土官制度,特点是朝廷信用边疆蛮夷,将其纳入国家官吏的体系,封授的土官享有国家官吏的名分,以及对所辖地区的实际管控权,因此实行后得到边疆蛮夷的普遍支持。土官制度的缺点是封授过滥与管理缺乏规范,元末一些土官拥兵自重。

元初缅甸的蒲甘王朝进攻干崖(今云南盈江),元军回击并攻下蒲甘城(在今缅甸北部),进而控制经今缅甸达印度与安达曼海的交通线。元军曾数次进攻安南和占城(在今越南中部),并于其地设治,但不久退出。元朝拟进攻八百媳妇国(在今泰国北部),军队经今贵州因骚扰遭到当地蛮夷的反抗,征讨未能实现。

明代鞑靼、瓦剌等蒙古势力活跃,明朝把治边的重点放在北方。另一方面,朱元璋认为西南边疆险而远,其民强悍易反,仍在其地派驻大量的军队。据统计,明朝派驻云南的将士及家眷有七八十万人,驻贵州的军士与家眷有43万人,在广西的也不少,[11]乃形成大规模的军事性质的移民浪潮。朝廷还征发一些百姓到西南边疆垦殖。朱元璋以养子沐英为云南总兵官,云南省统辖今云南大部与中南半岛北部,今西昌地区与滇东北归四川省管辖。朱元璋封侄子朱守谦为靖江王,驻今桂林。洪武九年(1376),明朝改广西行省为广西布政司,省治桂林,管辖地域与今广西相近。永乐十五年(1417)明朝建贵州省,省治贵阳,统辖除今遵义、瓮安以外的今贵州其他地区。明朝在贵州建省,与加强对云南经贵州入湖南驿路的保护有关。

派驻西南边疆的驻军普遍编入卫所,就地屯田自给。明人说云南(治今昆明)、临安(治今建水)、大理、鹤庆、楚雄五府为富饶腹地,其余地区则瘠薄多警。[12]以今河池、忻城、上林、南宁划线,广西可分为两个区域,东部是卫所集中、经济较发达的地区,西部是实行土司制度、社会发展滞后的区域。贵州所设卫所多在经今贵阳入湖南驿路的沿线,其余地区仍被蛮夷控制。明朝在卫所以外的地区推行土司制度。土司制度施行的范围较元代更广,制度规定十分严密。明朝采取卫所、土司制度并行的做法,有助于卫所地区较快实现内陆化。因朝廷的直接统治不涉足土司地区,卫所、土司两地的差距不断扩大。明代后期一些土司割据争雄,主要原因是朝廷对土司的管理低效混乱,土司地区长期滞后。明清之际,西南边疆以汉族移民为主的外来人口大量增加,融合本地居民组成新的汉族群体,构成本地汉族与蛮夷相对的二元性社会结构。

永乐四年(1406),明朝出兵征讨大越国(安南),次年设交趾布政使司,治今越南河内。宣德二年(1427)大越国再次独立,交趾布政使司遂废。正统六年(1441),明朝发动对麓川(中心在今瑞丽)割据势力长达八年的征讨,维护了西南边疆的完整。数十年后缅甸东吁王朝兴起,屡次进攻云南南部的土司地区。万历二十二年(1594),云南巡抚陈用宾在今德宏地区修筑八关九隘,重点防守关隘以内的地区,关隘以外的土司地区遂被东吁王朝吞并。

清朝统治者来自东北部边疆,较少“内华夏、外蛮夷”的观念,治国亦有开明的全局观。因内陆人口激增,大量流民赴边疆地区谋食。清廷对此持默许态度,地方官府则贷给种仔与耕牛,招徕流民前来垦殖。乾隆帝说:清初百余年来户口猛增,难以维持一人耕种供十余人所食的局面,“犹幸朕临御以来,辟土开疆,幅员日廓,小民皆得开垦边外土地,以暂谋口食。”[13]清中叶后西南边疆人口剧增,主要是流民大量迁入的结果。因农业地区人口密集,外来流民主要移居边疆和僻地。玉米、洋芋等耐粗放种植作物传入,为流民移居边疆僻地创造了条件。清后期的西南边疆,形成各族广泛杂居、人口分布相对合理的格局。清军以关、哨、汛、塘的形式驻防各地,分布广泛形如蛛网,主要功能是维持治安与巩固边防。一些流民或赴矿山充当砂丁。滇铜的开采量很大,乾隆间云南年产铜一千二三百万斤,大部分运至京师与江南诸省供铸币之用。商业贸易也有较大发展,云南的商品集散地主要有昆明、大理、建水、曲靖和保山,广西的商业城市则有桂林、柳州、梧州与南宁。

清朝在西南边疆积极发展儒学教育。官学经费由财政开支,允许社会力量兴办私学。开办学校的种类、数量及成效均超明代,学校有府学、县学、书院、义学、私塾等多种。对少数民族考生,朝廷实行在名额、录取、待遇等方面照顾的政策。清末既废科举,官府在各地设新学堂,一些地方新学与私塾并存。清朝在西南边疆积极发展教育,有增强边民的文化素质、培养其国家意识与爱国观念的考量。较之明朝在西南边疆兴办教育,主要是为土司子弟入学受业,“使知君、臣、父、子之道,礼乐教化之事,”[14]清朝的用意更进一步。

为解决驿路受不法土司及恶夷阻挠,以及土地、山林等资源被非法霸占的问题,云贵总督鄂尔泰奉命进行改土归流,完成对土司制度的重大改革,并取得良好效果。吕思勉因此说:“清朝用兵域外,虽不得利,然其在湘西、云、贵、四川各省,则颇能竟前代所未竟之功。”[15]清朝将今会泽、东川、昭通、镇雄从四川划归云南,大量移民进入上述区域垦殖开发,形成彝族聚居区由川、滇、黔三省分治的格局,对当地的稳定是有利的。总体来看,改流后土司地区的社会矛盾,从明代后期土司与朝廷的矛盾,转变为社会下层同朝廷与官府的矛盾,外来移民与本地居民争夺土地的情形日趋严重。时有民谚:“十年不剿则民无地,二十年不剿则地无民。”[16]反映了外来移民与蛮夷为争夺土地激烈争斗,而官府对前者持袒护的态度。另外,移民中时称“汉奸”的奸商、流氓与讼棍,随意欺负夷人,清廷对之严密防范并予惩处。咸丰六年(1856),大理地区爆发缘起争夺银矿开采权的杜文秀大起义。起义军建立反清政权,占领云南的部分地区,围攻省城昆明年余,同治十二年(1873)起义失败。后期云南所产铜与贵州出产铅趋于衰落,大批矿工失业。滇铜、黔铅大量开采也消耗森林资源,破坏了生态环境。清末云贵地区流行种植鸦片,挤压农田种植面积,并造成严重的社会问题。

乾隆十七年(1752),缅甸雍籍牙王朝建立,向云南南部扩张。乾隆发动三次征讨,有效遏制雍籍牙王朝的扩张。以后缅甸演变为清朝的藩属国。1885年英国发动第三次侵缅战争,缅甸成为英国印缅联邦的一部分。清初中国与越南的关系基本平稳。嘉庆九年(1804),清朝与越南阮朝确立宗藩关系。在越南抗击法国侵略的斗争中,清朝给予有效的支持。因越南的内政、外交被法国控制,光绪十一年(1885)中法两国签订《越南条约》,清朝承认越南受法国保护,遂终止与阮朝的宗藩关系。

二、西南边疆形成过程的特点

在2000余年的发展演变过程中,西南边疆体现出鲜明的特点,主要是:

以蒙元时期为界,西南边疆的地缘政治格局发生了重大改变。蒙元以前,历朝不甚重视西南边疆,由四川盆地的官府羁管其地。为保护经今云南及附近地区达外邦的交通线,历朝在云南及附近地区驻军、施治和移民。元代云南建省,改变由四川盆地官府羁管云南地区的传统,云南与长江中下游、中原地区建立直接的联系。明代广西、贵州先后建省,西南边疆乃成为中原王朝对外的门户,战略地位也渐趋重要。因认识到西南边疆与邻国有别,蒙元相应采取不同的治策。蒙元还改变中原王朝重北轻南的治边传统,重视经营西南边疆尤其是云南地区。

西南边疆长期处于中原王朝可控的范围。两汉时今云南、广西进入中原王朝的版图。越南北部、缅甸北部等先后脱离中原王朝的版图,但西南边疆整体上并未脱离中原王朝管控的范围。历朝对西南边疆的经营,大致经历逐渐深化、从量化到质变的发展过程。在东晋、南朝统治的377年间,爨氏大姓掌握对宁州的控制权,仍奉中原王朝为正朔。南诏统治254年,仍是唐朝统治下的藩属政权或西南边疆的局部政权。大理国存在317年,被宋朝疏远甚至视为外邦,仍多次入贡表示臣服,与宋朝也未发生过战争。宋朝重视对广西的经营。元明清时期,西南边疆未出现影响全局的地方割据。

在西南边疆地区,中原王朝的统治制度经历从羁縻之治到土司制度的改变。蒙元以前,中原王朝对广义蛮夷实行宽松的羁縻之治。蒙元在云南实行土官制度获得成功,乃在西南边疆普遍推行。元朝与安南、缅甸等国建立新型藩属关系,土官制度仅施用于边疆地区。明朝将土官制度发展为土司制度,在南方类型的蛮夷地区普遍推广。蒙元以后实行土司制度,说明中原王朝统治蛮夷注重遵循因地制宜的原则,并形成制度多样化的趋势。在土司制度之下,中原王朝的统治明显深入,蛮夷首领担任国家官吏并可世袭,朝廷开办各类学校发展教育,社会经济持续发展,有利于中国多元一体格局的形成,西南边疆与内陆实现了牢固结合。历朝在西南边疆地区统治制度的演变过程,对探讨中原王朝对边疆地区的制度化管理,提供了有价值的范例。

中原王朝重视西南边疆,约始于蒙元时期。蒙元始对西南边疆进行深度经营与全面开发。元明清三朝经营和开发西南边疆,具有持续演进与逐渐深化的特点,但三朝经营的重点和特点也存在差异。蒙元重视云南行省,注重发展交通并广泛施治,施行土官制度获取蛮夷的支持,以配合夹攻南宋和征讨中南半岛诸国。明朝积极经营卫所分布的农业地区,增设广西省、贵州省,通过确保云南入湖广驿路、桂林至南宁驿路的安全,有效维系对西南边疆的统治。清朝以西南边疆为安置内陆流民的空间,重视经营边疆和僻地,积极发展有色金属采冶业。在边疆资源的开发与收益分配方面,明清两朝均面临新的问题与挑战。

西南边疆的民族关系,具有渐进融合、总体和谐的特点。西南边疆的民族关系相对和谐,各民族相互杂居乃至融合,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紧密联系。受复杂的自然环境、居民生产生活方式多样性的影响,西南边疆民族的种类较多,内部支系复杂,普遍存在相互区别又相互依存、互补互助的关系。西南边疆与内陆长期保持密切联系,未受域外势力的严重干扰。边疆各族崇敬内陆的经济文化,并深受其影响。西南边疆的汉族与少数民族存在相互影响和彼此交融的关系,并在整体民族关系中起到主导的作用。西南边疆宗教的类别较为齐全,各宗教相安共处,少见宗教狂热与宗教争端;具有宗教信仰相安共处,信教群众信仰懵懂、宗教感情温和等特点。形成这些特点主要是因民族关系较为和谐,与西南边疆偏远闭塞、民族文化复杂多元等亦有关联。西南边疆民族关系形成的过程,以及该地区民族关系的发展受到哪些因素的影响,不仅具有重要的研究价值,也可为现今增进民族团结提供借鉴成果。

西南边疆对外的邦交关系,经历了从广义蛮夷至邻国的发展演变。广义蛮夷分化为边疆民族与邻国,经历了长期嬗变的过程。西南边疆的本地民族(包括跨境民族),长期生活在中原王朝的统治与影响之下。元代以前中原王朝、地方政权对中南半岛的经营,具有早期开发的性质。元明清时期中南半岛形成较稳定的政权。明清两朝对中南半岛用兵,大致出自自卫的需要。中南半岛诸国与元明清诸朝建立新型的藩属关系,与元代以前存在的藩属关系有所区别,详情尚待研究。

西南边疆的战略地位逐渐凸现。南诏割据并与吐蕃联合,对唐朝构成很大的威胁,云南地区首次登上东亚的政治舞台。宋朝划大渡河为界与大理国分治,并承认安南独立,与其时南北方的地缘政治形势有关。蒙元重视西南边疆尤其是建云南行省,产生重要而深远的影响,也是西南边疆史乃至亚洲史上的一个转折点。明朝实现卫所地区内陆化,三征麓川割据势力获胜,对构建统一多民族国家作出重要的贡献。明代云南南部疆界被迫内收,凸现邻邦因素之重要。清代的西南边疆,更多地参与全国的政治生活与经济生活。朝廷重视与缅甸、越南的关系,表明西南边疆的战略地位日趋重要。在保障西南疆域安全与沟通对外交往方面,西南边疆发挥了重要作用,元明清时期尤为明显。

西南边疆的发展过程完整而且典型,具有重要的研究价值。西南边疆纳入中原王朝的版图,经历2000余年的演变,发展过程较为完整,发展类型亦较典型,尤其体现在中国历史疆域的形成、多元一体民族关系的构成、中国与邻国关系的演变、统一政权对边疆的开发等方面,因此具有重要的研究价值。西南边疆民族关系较为和谐,与邻国的历史关系大体无重大争议问题,历朝经营、开发西南边疆较为深入。历朝治理边疆的思想、策略和措施,以及经验教训等问题,都值得进一步研究。中国传统治边方面的重大问题,如历朝的地缘政治观及其战略应用,历朝治边的文化软实力方略,历朝治边的博弈观及其战略应用,历朝治边的造势用势方略,影响历朝治边的国家制度因素等问题,都可以西南边疆为例进行研究。

参考文献:


[1]《晋书》卷14《地理上》,中华书局1974年点校本,第440页至441页

[2]方铁:《秦汉蜀晋南朝的治边方略与云南通道开发》,《云南师范大学学报》2007年6期;《唐宋元明清的治边方略与云南通道变迁》,《中国边疆史地研究》2009年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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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方铁:《论南诏不是国家级政权》,《云南师范大学学报》2004年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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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明)王世性撰:《广志绎》卷5《西南诸省·云南》,中华书局1981年点校本,第127页。

[13](清)《高宗实录》,卷1441,乾隆五十八年十一月戊午条,东京大藏株式会社影印本。

[14](明)《太祖洪武实录》卷150,洪武十五年十一月甲戌条,南京国学图书馆影印本。

[15]吕思勉:《吕思勉讲中国政治》,九州出版社2008年,第142页。

[16](明)王世性撰:《广志绎》卷5《西南诸省·广西》,中华书局1981年点校本,第313页。

本文原载于《区域文化研究》2017年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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