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腐坊的香味
豆腐坊的香味
胥加山
一个村庄有一个村庄的味道,村中有榨油坊的,村庄的大街小巷经年不决飘荡着香喷喷油脂的味道;村中有片桃园或桂树园的,春秋两季,远远传来桃花或桂花的幽香;有一种味道,算不上浓烈,但清纯绵软,如清泉石上流,天天撩拨人的嗅觉,那便是村庄豆腐坊传出的香味。
村庄上的豆腐坊,坊间陈设,有些年代,仅凭那磨黄豆的手推大石磨,不沾豆处暗藏的青苔和暗纹,便知此石磨是上代的上代的上上代祖传下来的;若再看坊间五柱落地的木质墙板,虽顶部布满灰尘蛛网,但低处暗红的门板,无不细说着豆腐坊的悠久年代;再看那硕大的高灶锅、虑浆台、豆腐缸、卜页槽……每一样都超过我们祖辈的年纪,或许只有豆腐坊间地上磨得光滑的块块青砖,清晰地记得这是第N代人在做着豆腐,默记着豆腐坊的沧桑岁月和盛衰时光……
乡村豆腐坊无需外出采购黄豆,用的是当地土生土长的,长黄豆的人家,豆子一丰收就被收购到豆腐坊,一袋袋摞放在遮雨通风处;做豆腐用的水,是豆腐坊庭院正中的老井水,冬暖夏凉。制作豆腐的全过程,没有一道程序有现代化机器参与,清一色的纯手工,磨豆提水是力气活,男人当仁不让,虑浆切豆腐是个细致活,女人得心应手。做豆腐是个辛苦活,不如农人有个冬闲,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天天起早带黑。民间有俗语,豆腐好吃人难做。恐怕此俗语一定出之某个做豆腐智者之口。
清晨幽静的村庄,除了早起上学的学生,再遇到的便是豆腐担子,卖豆腐的人,肩挑两只半米高的油光锃亮的木桶,一桶里盛着水养的块块洁白如玉的豆腐,一桶里盛着用纱布盖着的层层叠加的卜页和茶干,担担人脚步轻巧,一路担担一路吆喝——豆腐卜页茶干卖唻!看担担人轻盈的脚步,听担担人清脆的吆喝声,便知担担人早起劳作了好长时间,完全没有初起床人的脚步沉重和声音沙哑。路遇谁家买块豆腐或称半斤茶干,担担人卸下担子,微笑着做起生意。对于老街坊老邻居,豆腐坊一清二楚谁家做豆腐的口味,谁家做烫干丝对卜页茶干的需求……当不远处村学校传来上第一节课的铃声,担担人一担的豆腐卜页茶干生意做完,第二担第三担,他无需走街串巷,豆腐担子搁在庄子中央的肉铺处,一两个小时便能售罄……
豆腐卜页茶干是民间最地道的食材,经营豆腐坊只能算是小本经营,营生养活家人不成问题,想要以此在村庄上发财富贵,那比登天还难,更何况豆腐坊间那一套活计,并非每个人都能承受。我老家的庄上也曾有一间张姓人家的豆腐坊,也是祖上传下来的营生,原先兄弟三家分工搭配合作,村人天天享受到新鲜的豆腐卜页茶干。可好景不长,张家兄弟闹起了矛盾,老二老三主张新添磨豆机械化设备,豆腐卜页茶干批发到外地,老大坚持人工磨豆,只服务村人。兄弟意见分歧,老二老三气老大迂腐,不与时俱进,一气之下,外出打工;老大依然坚守祖上家业,手工豆腐卜页茶干,一如既往从豆腐坊传出味道,兄弟分家当儿,村人原以为豆腐坊的豆腐卜页茶干要涨价,即使涨价也情有可原,殊料,张大担起豆腐担子,仍然吆喝着原价,只是豆腐卜页茶干的手工制作量不如先前多了,一些外村人要尝鲜,不赶早,是买不到的。甚至,待到张大两口子过了六十岁,豆腐坊的豆腐无需他担担出售,村人自然养成了一种坊前排队的习惯……
吃惯了张氏豆腐坊的豆腐卜页茶干的人,无论在外多发迹,回老家前,一定叮嘱家中的老人,买回点张氏豆腐卜页茶干,好久没尝到豆腐坊的味道了,好好解顿馋呀!……
豆腐坊的香味,随着主家年岁的增大,我猜到终有一天会成为我们嗅觉永恒的回味,可又有谁愿意传承这种相传已久的手工的味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