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亮挥泪斩马胡

九岁时,父亲带着我,去白城唯一的书店——新华书店,买了两本书,《唐宋绝句一百首》和《趣味算术》。那时我能读到的书甚少,连大人的《毛选五卷》都读。我母亲说我,有个写了字的纸都能看半天。我小时候有多可怜你们知道了吧?
不过,《趣味算术》只翻了翻,我就把它扔到一边儿去啦。这《绝句一百首》,却成了我的红宝书。暑假里的每个不下雨的清晨,捧着我的红宝书,走在我家菜园里。露水打湿了我的脚面,茄子开着极为美妙的淡紫色的花,玉蝴蝶翻飞着掠过菜园的矮墙。夕阳西下,我出门在家门口的草原上随心所欲地走,手里仍然捧着这本红宝书。一百首绝句,我一字不差地全都背下来了。
其中有一首杜甫的《江畔独步寻花》:“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那时我还不知道这是一部组诗,一共有七首,黄四娘是其六。当时书籍出版量小,校对质量还是很高的,我们很少能在书里挑出错别字来。但这本书竟然还是出了错,把“黄四娘家花满蹊”印成了“黄四娘家花满溪”。小小的无知的我,根本猜不透,这黄四娘家的花怎么开到溪水里去了呢?花映着水,水映着花,得多壮观呀。
要到长大以后,才知晓是个错误。
上高中时,我们学课文《诸葛亮挥泪斩马谡》。严谨而博学的李瑞凡老师说:“现在请大家打开书,我们今天学习《诸葛亮挥泪斩马胡》。”
当时教室里一片沸腾,人人大声惊呼:“老师怎么了?”“是我们听错了?”
站在讲台前的老师很快意识到读错了字。却脸不红不白,非常淡定地说:“我知道念“谡”。这有什么奇怪的?我小时家里穷,借到一本《三国演义》,不认识谡字,去问老师。老师也没有字典,犹豫了一下就说:念胡!念了这么多年,实在是一下子改不过来啊!”
听得我们一阵心酸。老师没有父亲,是一个由寡母拉扯大了的大学生。当时本子和铅笔都不够用,更别提买字典了。现在,老师已经去往天国,我已经没有机会向老师报告自己的成长,没有机会让老师看到按照他为我规划的写作道路所做出的一切努力。
很多次板书时,我都留在黑板上一个错字“溪”。让我改那个“溪”字,也和我的老师一样难!唉,童年的第一认知太根深蒂固。什么叫误人子弟?当一个老师,做一个编辑,他肩上扛着一块牌子呢。那牌子上大书两个字:责任!
我当年的红宝书,今天静静立在我父母家的书架上。封面磨损,纸质发黄,铅字印刷极为粗陋,没人有心情去翻它一下。它像一件过时的时装,像一个退休后无人奉承的老领导。只有我,一触及它脆弱的封面,那些夏日清晨的露水、黄昏太阳的金辉就一一前来,打湿我的复杂思绪。
今天我的孩子,有两个满满的书架,有各种装帧精美的书。我每次去长春,都给他买很多书。有的书,他可能没有来得及读上一页。而遇到不懂的,不会的,马上就可以上网找到答案。他有手机,有复读机,有收音机,有整套整套的光碟。当然,他没有菜园,除了家里当作操场打打羽毛球的客厅,除了在网上虚拟世界里练拳、下棋、打猎,活动范围有限得很。他和小表哥在一个幼儿园上学时,有一天放学时在幼儿园院子里玩耍,小表哥说:“姑姑,你看小弟脸上有个虫子。”等到我看过去,已经来不及了,一只蚊子,在我儿子的小胖脸叮了好大一个包!——六岁的小哥哥,还不认识蚊子。孩子们渐渐既不接近自然,亦不接近书本,他们只活在网络上和各种纸上谈兵的辅导班里。
如果不是被家长、老师逼着,又有几个孩子有耐心去反复读一本书呢?——到处是吸引他们的声光电。动画片、电子游戏、立体电影,阅读世界极大丰富。上次我在长春重庆路新华书城同时看到五个版本的少儿版《唐诗三百首》,可是,我想知道,到底哪一本才是他们须臾不可离的红宝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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