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天不太冷‖文/杨宝丽
这个冬天不太冷
今天是大年三十，团聚的日子。冬樾孤零零的走在雪地里，脚底的温度越来越低，像踩在冰冻三尺的河里一样。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要向哪条路走，他只想找“走丢的”女儿，半年多未见的女儿。
冬樾越走越冷，于是他拿出口袋里皱巴巴的烟卷，掏出仅剩的一根有点潮湿的火柴擦了几下，点着烟吧嗒吧嗒吸了几口，享受着嘴角和喉咙仅有的温度。冬樾忽然觉得他现在的样子实在有点可悲，又有点可笑。因为大年三十这么热闹的日子，不回家的只有两种生物，一种是遭人烦的流浪狗，一种是没有家的傻子。自己是什么呢？想着想着，忽然有人拍了他的后背，“二瘸子，又出来找女儿了？”他斜目一视，这人也是个活傻子，他是村口书记的儿子，仗着自己老爹的势力，整天在村里偷鸡摸狗，有时候还骚扰一些豆蔻少女，令村里人的人都咬牙切齿，想弄死这个小逼崽子。冬樾没想搭理他，就继续往前走，他可不想和这惹事生非的小混子多费口舌。但这小混子又接了一句“你那媳妇嫌你这瘸子没本事，带着女儿享福去了，你还在这费什么劲找呢？那野种是不是你……”啊 啊 哎呀疼 …这混子惨叫着，只见冬樾一拳捶在他那肥肉颤动的脸上，那圆滚滚的肥肚子前前后后颠动，差点撞在身后的一个破烂摊上，那摊主向冬樾笑了笑，点头示意叫好，真是出了一口恶气。小混子疼得嗷嗷惨叫，脸上的表情看上去有些滑稽，好像一只跳进沸水里的王八，痛苦不堪。混子这般表现才显得冬樾这几拳头，像是在马戏团受过训练的。所以趁着冬樾没继续“训练”他，小混子赶紧提了提那险些掉档的豹纹花裤，蹬了瞪那眯的像苍蝇一样的眼睛，一横一竖一瘸一拐地颠簸着走了。
冬樾也没继续撵他，因为他其实也并不想惹事是非，所以冬樾急忙转过头来问那刚刚差点被撞翻的糖葫芦摊主，有没有东西被撞坏的。毕竟打搅了人家做生意，心里不免有些过意不去。同冬樾使劲的把手伸进那扁蔫的裤兜里，想掏出几张小钞票来赔个不是，很巧的是他实在是囊中羞涩，手里只摸出一张发黄的小纸片，那小纸片上还有几个模糊不清、歪歪扭扭的汉字，好像是“找受找的爸爸”。不知为什么看到这纸片时冬樾的喉咙顿时有些哽咽，他用五个手指头紧紧的捏着那发黄的纸片，心酸极了。因为这纸片是女儿哭着丢给冬樾的,当时女儿仰着头，哇哇的哭问他：“爸爸——你为什么不教我写字？我写了错字，老师就不让我坐第一排了”。冬樾知道这是因为女儿第三次写错了“我”和“爱”这两个字，老师惩罚她，就把女儿的座位换后面去了，即使女儿个头矮看不见黑板。唉，其实冬樾并不是不教女儿写字，他多么想每天都陪着女儿呀。可是家里光景不好，自己只有去废弃的煤窑里多捡几次煤炭，才够做两顿饭，才能让女儿吃饱，才能让媳妇高兴。他也想着自己在勤快点，日子就好过了。可是令冬樾没想到的是女儿丢纸片的动作和哇哇的哭声是自己和女儿最后的交流和永远的回忆，就连这发黄的纸片也是女儿留给他最后的念想。因为冬樾捡完煤炭回来之后发现女儿和媳妇都不见了，就连自己给女儿折的纸飞机都没有了。冬樾不确定的想女儿可能是走丢了吧，女儿一定会回来的吧？但是自那以后，他再也没见过女儿。
冬樾的神情有些恍惚，他好像看见女儿了……“大哥，你这是咋了？忽然被这个声音打断了他的妄想 ”冬樾这才缓过神来，发现原来是自己的手指流血了，不知道是打小混子时太横的原因，还是捏纸片力度大的原因。冬樾慢悠悠的抬了抬嘴唇说：不碍事，一点破皮而已。顿了顿又说：“倒是你这摊子没坏东西吧，要是哪坏了，我给你修修也行。我这人没什么本事，不过休东西我还是……没等冬樾说完，那卖糖葫芦的大姐，抬手抽出两串刚制好的糖葫芦递给了冬樾，“大哥我还得谢谢你为民除害哩，给这两串送你了，拿回家给孩子吃，可甜了。”冬樾原本冰凉的手忽然变得有些僵硬，他的眼睛忽闪着，好像被北风刮来的沙子给刺痛了，有些生疼。他长叹一口气说：“大姐，谢谢你的好意，不过这糖葫芦我呀，是用不着了。”
“怎么用不着呢？让你拿着是给孩子过年吃的。”
“家里就我一个人，女儿和媳妇都走了，走丢了，我都半年没见着了。”
卖糖葫芦的大姐听完也有些懊悔，觉得自己多嘴了，勾起别人的伤心事。黑黝黝的脸颊顿时有些泛红便不好意思的说：“大哥，你瞧我这破嘴，尽说些瞎话，我这人不太会说话，你可别往心里去啊”。冬樾那翘起干皮的嘴唇微张了张几下，苦笑着说：“大姐，不怨你，都怪我没本事，是个瘸子，娘俩跟着我也是受苦，女儿要是去了不挨冻，不挨饿，能享福，我就心满意足了。他又抿了抿那干裂的嘴唇接着说：“大姐不瞒你说，其实腊八那天我见着我女儿了，也看见媳妇了，但是媳妇看见我之后，就把女儿抱上面包车了，我也没敢去和女儿说话，我知道我就是个瘸子，没啥本事，也遭人笑话。”
卖糖葫芦的大姐身子向前倚了倚，一只手搭在冬樾的肩上，另一只插进围裙兜，她努力的提高了自己的音量，眼珠子瞪很大才对冬樾说：“大哥，我也什么文化，但我要告诉你，这人都有自己的长处 命运都是掌握在自己的手心里，只有你肯吃苦，肯上进，咱这些烂命也能过上好日子，也能被人瞧得起。你就看我吧，人长得也不俏，还是个矮个子。前几年又死了男人，留下我和两个孩子，村里没人待见我，说我是个克星。可我现在不也挺过来了吗？你啊，就是不敢活出个人样，太自卑，不知道尊严有多么重要。”冬樾这才抬起耷拉的脑袋，有些尴尬，他说：“可我这身体你也看见了，就是个没本事的废人啊，啥都干不好 老遭人嫌弃。”大姐看冬樾脸上有了些精神，继续说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你若信得过大姐，你来年跟着大姐干，我这小摊虽挣得不多，却也能管你温饱，让你有点积蓄。”冬樾默默的听完眼睛有些湿润，他忽然有点佩服大姐，他似乎明白了。明白只有自己活出个人样，自己才有骨气去挺直腰杆不让像小混子这类畜牲去欺负自己；自己只有活出个人样，才有勇气找回自己的女儿教她写字供她上学；自己只有活出个人样，才有机会去报答这位大姐的知遇之恩；只有活出人样，自己才能感受到什么是尊严。对，己必须活出个人样，起码不能像现在这么窝囊。
今天是大年三十，街上可真热闹，冬樾的心情也跟着热闹起来，他虽然还是一个人孤零零的走着，可是他再也不感到孤独了。因为他终于知道自己应该去干什么，自己应该去哪里，他呀，正打算活出个人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