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烟火‖文/葭月

少年烟火

山前我们见过，山后有幸重逢。我想问你崇山茂林之间可见得星河灿烂，只与你对视一眼便知晓了，你眼中的山河，比星辰耀眼。归途，疲倦了一身的伤痛，只羡慕你依旧少年。可否幸得一汪清泉，洗脱甲缝里的泥垢，再照照我的脸，说起来，谁不曾有年少轻狂的岁月。而我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再度回想，或许阳光下的泡影还能提供些许线索。却欣喜，旅途到此，也终于等来了勇气，去揭开陈旧的伤疤，微笑着回头，再上征途，也就不妄少年了。时间变得很慢很慢，我还想等一个熟悉的夜晚，等一个清澈的夜空，与你共享一簇烟火。

这夜里，一位北方的朋友向我分享了他的相册，我点开一张照片，拍的是天空。马路尽头隐隐约约看到深颜色的起伏，我惊喜地叫了声：“哇！是山唉！”“傻子，那不是山，那是一片乌云。”突然的心悸，我后知后觉发现我竟因为在照片上看到了山形而欢呼，为何要欢呼？山，不是随处可见的吗。原来，我此刻身在北国广袤的平原啊；原来，嘴上说着的“习惯了”，那么容易就被潜意识驳倒。思绪，又一次飞跃千里。记得去年，好友十八岁生日的时候邀请我们去她家。她家在景区山上，车程一个半点。按照平常，周末本是睡懒觉的好时光，但朋友父亲做得一手好菜，实在令人神往，几个姐妹便早早起床坐上了去她家的班车。我奔着去的，除了竹香萦口的竹筒鸡竹筒饭，还有那层层梯田美景，倒映着天上的云，光影斑驳，再来上一杯纯正的梯田水酒，这是什么人间仙境！

桂林的山，只是呼吸着那里的空气心情也会变好，离开了家乡，我再没闻到过混有树叶和泥土的甜味的空气了。那晚我们就在山脚下摆了桌椅，喝着浓郁甜醇的鱼汤，吃着香糯可口的米饭，以及饭后十里飘香的烧烤。生日聚会，自然少不了自家酿造的水酒。水酒下肚，但后劲十足。酒后的趣事实在太多，三两姐妹抱头痛哭批判爱情；说要洗澡便真的穿着外套冲进浴室；抱着人家大腿哗地吐了一身……因为是最好的姐妹，因为是最信任的人，所以才放开了喝，因为信得过，酒后说出的秘密，暗恋的谁谁，心里的小秘密好朋友都会替你好好保存的。家乡的人爱酒，甜酒米酒三花酒，水酒白酒漓泉酒。父母每天少不了对饮三杯，爷爷的三餐更是不能没有一碗天锅酒。我虽不胜杯酌，却也喜酒，好友聚会就得有一番  “我醉君复乐，陶然共忘机”的情趣。山水之间，酒不醉人，人自醉。

在我的家乡记忆里，酒香和那大街小巷的卤水味、家家户户的酸坛子味、主妇们油炒米花的焦香味，一起组成那名叫人间烟火味的嗅觉记忆。我怀念每个高三的早晨，那时，每天叫醒我的不是闹钟，而是准时从厨房飘来的、使人流涎的味道。最幸福的莫过于一夜好眠过后就着微弱的晨光来一碗热腾腾的油茶了。炒得好的米花金灿灿的，边缘镶上薄薄一层棕黄的焦干，油要适量，多了米花太过膨胀，一整碗茶汤都油腻腻的；油少了米花太干，不仅瘪得破了卖相，还塞牙，叫人吃得忿然。妈妈曾为了学习炒米花请教过几位阿姨，何时放油，何时加米，油温、时长，稍有差池米花就变了味。母亲煮得一碗好茶水，我吃过别家的，要么颜色黑乎乎的卖相不好；要么茶味不浓或姜味太重。茶叶不能放多，放多了味苦；煮茶水不必加盐，加盐煮的茶水会变黑。从小到大我都喜欢看母亲炒茶叶，中等火候，锅铲有节律地翻动着茶叶和姜末，如果北方的朋友有喜欢看长辈和面的，想必也能体会我欣赏母亲炒茶叶的心情。

母亲煮的油茶虽不及餐馆的精致，但没有过多花里胡哨的杂味，正合胃口。舀几勺米花，加几粒花生和玉米，最好还有酥脆的粑粑果，当然少不小新鲜的葱段，浇上刚出锅的茶水，滋啦一声，米花在热茶汤中悄悄裂开，把耳朵贴到碗边，劈里啪啦，好似烟花在空中爆开后的余响。你得听听这个声音，喝了这碗油茶，能让你再回想起它的就是这个声音，还有带着浓味的饱嗝和舌尖上残存的茶水香。如今这茶香，仿佛又飘过了秦岭黄河，来到曾经遥不可及的北国冰城，我好像突然嗅到了乡愁，那本是普普通通的，像豆浆油条一样不起眼地存在在生活里的味道，原来也会这般令人魂牵梦绕。

每逢佳节倍思亲，小时候这只是一句诗，长大了这是一段情。中秋节的晚上我独自一人走在校园里，环顾四周，熟悉的却只有耳机里放的音乐。我看到长椅上坐着的男生，一边打着电话一边擦眼泪，想必他的家乡也在远方，此刻，电话那头或许是一大家子人围坐在摆满美味佳肴的餐桌旁，而每个人都挂念着今年缺席的，远在他乡求学的小子。柳叶间的月色，没有故乡烧烤的烟火味，却仍似长者仁爱的目光。如果月亮变成一面镜子，我应该能看见亲朋在楼顶的平台上烤肉，切了一块月饼朝着我的方向递过来，我们借着月亮彼此微笑，这么想着，突然明白为什么天上只有一个月亮了。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长大过，现在突然觉得自己长大了，我竟也染上了乡愁。

这愁思啊，也许并不是来自朋友寄来的螺蛳粉，或者母校寄来的一封信，亦或父母偶尔的来电寒暄。我对故乡的想念，往往就是突然忆起的味蕾记忆，是爸爸钓的河鱼的鲜美，是宵夜摊上小龙虾的蒜香，是每道菜里必不可少的麻辣，还有那一碗碗油茶、一碟碟凉拌。回不去的，也就留个念想吧。我独自一人奔赴远方求学，是带着梦想的种子的，我期盼着种子的生根发芽，若心田里真有“第二故乡”的一地方圆，我希望把它留给梦想成真的城市。或许到那时，我的乡愁里还有东北的铁锅炖大鹅、勾了芡的蛋花汤和沾着醋吃的饺子。我来时，父亲说年轻人四海为家，但我仍希望，无论自己离家多久，当飞机降落在两江机场的那一刻，我奔向的还是那一碗热气腾腾、香味扑鼻的桂林米粉。

现在的你身处何处，在家乡，还是远方？我的心在三千公里外，无时无刻。北国秋天的落叶，初冬的小雪，曾是我梦中的景色，然而当我走在落叶铺成的小道上时，当肩头落上皑皑白雪时，我却在想念着故乡的春芽，想念着那里的竹排和山歌。人还是不懂满足，尤其是年轻人，只有珍贵的东西早已流逝，才懂得怀念。过去的日子里，同最爱自己的人争吵，向自己最爱的人耍赖，于是让爱自己的人一次次失望，又把自己最爱的人越推越远，反而抱怨不幸，埋怨所谓成长的孤独。也许就是这习以为常的自怨自艾，让我不再奢求所谓的好运吧。

幸而还在中国国境内，以酒会友的交友模式到哪儿都适用。不出所料，我在他乡的好朋友也结识于酒。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灯光氤氲，也催情。年轻的荷尔蒙像装满啤酒的玻璃杯一样碰撞，无需加以丝毫掩饰，酒品如人品，一点儿没错的。我喜欢你，所以愿意同你推杯换盏；我信任你，所以不介意向你丢尽酒后洋相。姑娘莞尔一笑，皓齿于两瓣红唇间似丁香绽放，貌美若天仙，少年微醺的眼神中，满含的尽是爱怜，一厢情愿又如何，孤注一掷也无妨。背弃所有，也要奔向你，爱你，甚至抛弃了底线地去爱，只为再求得一次姑娘倾城的笑靥。我曾羡慕别人的恋爱，也期待那个互道晚安的人。我却不羡慕爱情。爱情到底是什么？还是这个俗套的问题，但也始终得不到令自己满意的答案。年轻的人啊，总是天真地定义着爱，只当在自以为一腔孤勇苦苦追寻后才发现，万丈红尘过，染了一身脏。

但我感恩。我感恩夭折的感情，年轻的伤痕一次次提醒自己，那些骄傲和锋芒啊，都藏起来吧，浑身的刺会终会伤害到身边的人。我们的成长往往是被迫的，它不是日积月累的过程，或许就发生在一夜之间。我数着日子，送别一个又一个盛夏，送别自己的同时也试图向过去告别，面对满目疮痍的记忆，又一次次撕开快要愈合的伤疤。那或许是一个明媚的早晨，或许是在好友聚会的宴席间、在一堂无聊的课上，感伤毫无征兆地翻卷而至，孤独的野兽向着人群嘶吼，像独自一人被抛弃在阴森的丛林，像本羽翼丰满的雄鹰突然折了翅膀。我不再期待，歌词总在唱着初恋的温郁，而我看到的却总是少男少女们对爱情的亵渎。造物主创造两性，也许是为了种族的生生不息，而顺便创造了爱，所以说爱是卑微的吧，根本不值得人们耗费精力去修补它。那么，你爱上的到底是我，还是仅为欲望的满足？

而我依旧的，怀抱一颗金子般的心期待着，像一只小雀，在你的回眸中如同惊弓之鸟般惊惶，又在你微笑的眉眼间似烟花绽放时雀跃。踏着初雪走来的少年，雪花轻轻搭在你小扇般的睫毛上，又悄悄落在你的黑色袖口，我想必你是神秘丛林里的一只独角兽，头上生了会发出五彩光芒的角，蹄子天生会踏出动听的音乐，背上还是带着一对翅膀的，阳光洒在上面，镶上柔软的光晕。你为何会来到这里，来到一个不相信爱的人身边？可我还是屈从了，附带对爱的期许和质疑，所以才会深深地抱有歉意。你说你愿意等等，等一段付出与回报注定不平衡的感情，也等一位受伤的姑娘重新迎来属于她的幸福。今夜，我要感谢的，不是上苍眷顾让我遇见你，我感谢的，就是你。

我们携手走过了雪地，也并肩奋战着梦想，因为有人陪伴，所以原本属于一个人的理想负载了两个人的期望。不再妄想追逐极光的麋鹿，也不再去期待热带海滩的一桶冷饮，小时候幻想环游世界，到现在只求世间再施舍温柔。早已不是做梦的年纪了，恍惚间，人世在给予我无限的憧憬之后又教给我残酷与冷漠。所以什么是梦呢？飞虫冲撞着灯管，纱窗也被飞蛾扑得沙沙作响，都是些不太聪明的东西，只有一天的寿命何必让自己死在窗台的缝隙里。还是熟悉的夏日的夜色，结束了高考，这夜，竟突然有些空荡。吹着江面的风，似乎突然了解了一头钻进火里的飞蛾，读懂了这夜色的寂静，原来，这就是梦啊。

我欣喜自己还有一腔的热血，庆幸热爱时也是年少时。既选择踏进圣殿，便要做好接受审判的准备，我们不知道原告是病魔还是患者，抑或是争论的学术，也不知道庭上的法官是他们中的谁，总之绳的一端一抖，另一端又将是新的故事，悲喜勿论，但求问心无愧。也会愤怒，也会迷茫，也会为我所认为的不公发声。向麻木的人们声讨信仰，得到更多的却是唾弃，等不到花开的那一天，那绿植又犯了什么罪，被这样连根拔起。越是期待，越是坚信；越是无奈，越是痛心。生而为人，谁又曾被赋予超自然的能力，面对生老病死，医者往往更渴望重生。而无论结局，这些日子一定也是时光盒里埋藏的珍宝，所梦成真的那一刻，它一定熠熠发光。

害怕风不留情，把回忆也吹散，像个拾荒者捡起记忆的碎片，只是没想到最后也写不了五千言。也许还会再回头，看一眼山中坟头树，悼念垂眼徘徊的青春，而眼神中的光芒依旧如星辰耀眼，甚至不会挥手告别，毕竟，前行的人与后悔的人永远无法碰面。我再问，得失已成云烟，不管是滴落过眼泪的成绩单，不善经营而遗失的友情，还是飞不过千山万水的喜欢，亦或对爱我之人无以为报的愧疚，也罢了，便化作清茶搭配的糕点，变成空山中回旋的啼鸣，前路迢迢，终将相见。最后的归宿到底在何方，年轻的灵魂能否永远炙热，我不知道，只此时，满目山河。即使独自踟蹰，心中也是一团火，也许路过的人只看到一阵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