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台作者：陈章文[微小说]灵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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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
文
品
读
灵娃
文//陈章文
灵娃跟我是同年同月不同天生。
因为是邻居，大概我俩在襁褓中待着时就开始认识对方了。反正我记忆中的灵娃从小女孩到大姑娘到少妇到大妈，一连串的印象形成一种无缝链接。
孩童时的灵娃，水灵灵的。整张脸完全就是一颗红透了的水蜜桃，细嫩得诱人。手与脚白晰而偏胖，仿佛是刚洗净的新鲜藕节。手势是她 樱桃小嘴表情达意的辅助动作，杏仁似的眼睛则为听众导航。经常的玩伴，我当然明白她的话语，也能读懂她左顾右盼的眼神。
“欧……哦……。”天刚亮，灵娃就在喊。是时候跟她去小河抓螃蟹啦。于是，我回应:“欧……哦……。”
早晨的小河沟如同刚睡醒的孩子，一半睡意一半清醒。河水清澈见底，好似抓螃蟹的两个稚童一般无邪无猜。
河水叮咚，演绎着“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这一亘古不变的生存法则；河水蜿蜒如人生之路，或疾或缓，或收或放，三步一池五步一潭。池潭之间的水较浅、水面较宽、流速较缓，刚好能够没过脚背。水下是斑驳的小石块。石块底下便是螃蟹栖息的地方。若发现石块四周有细沙被扒拉抑或略有泥浆的状况，可以初步断定石下蛰伏有小动物。一手轻轻地揭石块，一手伺机抓捕，这是经常捕捞总结出的；如若用力过猛，搅浑了河水，螃蟹就会趁机溜走而前功尽弃。
灵娃和我抓螃蟹有不成文的规定。两人相隔一池或一潭，互不侵犯“领土”；但凡抓到大个老螃蟹，必须知会对方一声；如若抓到比大拇指还细小的“小不点”必须放回水里；收工回家一起走，互相检查对方笆篓里的收获量，否则视为自私和小气。如果灵娃比我抓得多，她定会笑得花枝乱颤，头上的两支羊角辫也会随欢笑声而不停地舞动。
穿开裆裤时的灵娃和我，没有什么话不能向对方说的。大人开玩笑的骂人的，我俩照学不误，照说不误。偶尔被大人听见了，也只是笑骂:“两个背时砍脑壳的细娃!要挨条子哈。”(方言)
在野外，需要方便一下，灵娃和我互不避讳。无论大、小便，到处都是我俩的露天厕所。顶多给对方知会一声，便就近解决。男孩女孩都好奇，但绝不窥看。双方大人都曾警告过:偷看别人解溲眼睛一定会长挑针(角膜炎)。此种情形下，充其量背着身子听听“嘘嘘”的声响。狗屎臭、臭狗屎一类的话，翻来覆去又翻去覆来，边说边笑，时不时笑得抱着肚皮上气不接下气，笑完还忘却擦去眼角挤出的泪水。
换牙的年龄，正好是进学堂启蒙读书的年纪。灵娃和我早已不再穿开裆裤。农村孩子野性而独立。读书哪需大人接送，跟在大哥哥、大姐姐屁股后边屁颠屁颠地，活脱脱两小尾巴。灵娃和我一同进村小报名，成了正式的小学生。
报名当天，有一个叫吴才的小男孩也在新生报名之列。
张老师问吴才:“你姓什么?”
吴才答:“我姓吴才。”张老师自然明白回答的对与错。
张老师又问:“你爸爸叫什么名字?”
吴才想了好一阵，记得周围的大人们平时在叫他爸爸的绰号，于是答道:“吴花狗。”
灵娃和我在旁边听了，忍不住硬是把眼睛水再一次笑了出来。第一次进学堂，灵娃和我就开心得不行，至于大人们“进学堂老师要给学生穿鼻子”的戏言不攻自破，我俩心里悬着的石头也随之落地。大人口中的“学堂”，灵娃和我不止一次纠正那是学校。
“欧……哦……。”吃过早饭已经是8点过。是灵娃在叫我该去学校了。我回应“欧……哦……。”
在学校，除了学习语文和算术，灵娃和我还有其它的事要做。
坐姿不正、点名没答“到!”而是“呃!”灵娃都会眼神加上撇嘴来提醒我。
轮到打扫教室卫生，灵娃和我一同上。女生仔细，男生力大，分工协作。一阵忙乎过后，看到彼此灰头土脑的模样，灵娃叫我灰熊，我叫她土狗。我俩说说笑笑，很快就回到了各自的家。
打架吵架在农村小学那是常有的事。二对一具有绝对优势，该出手时就出手。灵娃和我有约定:男生动手，女生动口。有那么一次，对手人多个大。灵娃悄悄去叫了大哥哥大姐姐来助阵。事后，灵娃和我击掌：“胜利是属于我们的!”
在冬季读书，灵娃冷，我也好不到哪里去。为了节省炭火的开支，灵娃和我共用一个圆筒状木制火桶。每隔一定时间便让给对方烘手烤脚，在课堂内窜位被察觉了，张老师竟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比读书更有趣的，莫过于看连环画和听故事。所谓连环画，在灵娃和我口中叫小人书。农村家庭吃饭都存在问题，哪有钱去买小人书？父、母亲都不懂文化，忙于一家人的生计，哪有时间讲动人的故事？
无巧不成书。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政策如同军令，有知识有文化的郑伯带领全家人响应“上山下乡”的号召，落户到我们生产队。我父亲是生产队长，理所当然成了郑伯的领导。
领导的儿子借书看是不便推脱的。一而再，再而三。郑伯家藏的小人书成了灵娃和我每天必借必看之物。
郑伯是灵娃和我最崇拜的知识分子，他喜欢讲故事，而且有讲不完的故事。爱听故事的人跟有故事的人走到一块，那叫一拍即合。
郑伯讲故事，手势配合着表情，情节带动着情绪，可谓是“光屁股坐板凳一一有板有眼。”灵娃和我听完一个故事，要求再讲一个，非得每一次“故事会”都得尽兴不可。如此一来，郑伯的休息时间成了问题。于是，郑伯和我们这俩忠实粉丝有了不成文的协议：灵娃和我每天割一捆十斤左右的牛草交给郑伯，以换取每天一至二个故事。双方同意并拉勾。
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周围的人包括大哥哥大姐姐们戏称灵娃和我是一对龙凤胎。然而，“一母生九子，九子命不同。”灵娃和我本就不是真正的龙凤胎，生活在重男轻女的时代和不同的家庭环境，其命运也就不可能相同的。
小学毕业。我的父母决定举全家之财力供我读中学乃至更高等的学校。灵娃的父母则将她留在家中作为劳动力的补充。
五中，一所全日制公办学校，距离我家大约有30多里，住校是唯一的选择。我很珍惜进五中读书的机会。也是在这里，让我的求学之路越走越远，能跟灵娃见面说话的机会却越来越少。一段相当长的日子，我到外地读书并参加了工作。
在一个梅雨季节，我回家看望父母，也见到了楚楚动人的灵娃。这时的她，长辫及腰。言谈中得知，她有一个当兵的未婚夫，刚转业回家，竟然向她提出退婚。理由是她没文化和情调。灵娃幽幽的眼神总是在躲闪和逃避，似乎在诉说着自己的不幸与哀怨。这该死的缠绵梅雨，仿佛是为灵娃而下。言谈中，灵娃不止一次称呼我为“老同学”，这称呼一下子就把两人之间的关系定格在了过去。我清醒地认识到，是时间改变了一个人的思想，是时间拉开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
我只能劝慰灵娃:“你一定会找到更好的人!”
其实，在现实生活中，只有娶不到老婆的男人，没有嫁不出去的女子。很快，灵娃就由父母做主，经人介绍嫁给了邻村的手艺人罗奔。罗奔头脑灵活，会多种手艺，医猪治牛，修表磨剪，挣了不少钱，对她也很好。罗奔唯一的不足就是喝酒贪杯。在当地，贪杯误事，罗奔是出了名的。
罗奔贪杯最大的一次误事，是在公元2018年的一个冬天的拂晓。
当时，有一个处于大山上的家庭置办丧事，罗奔前去唱孝歌。一方面，可以得到孝家的一笔酬金;另一方面，可以借此机会过足酒瘾。破晓前将逝者送上山安葬了，歌者理当回家跟妻儿团聚。于是，罗奔骑上代步的越野摩托，从山上顺山路下山。
也许是山路太过崎岖，也许是酒精在作怪，也许是罗奔心不在焉，平时都能做到驾轻就熟，而这一次却疏忽大意把车开下了山坡，永远中止了生命的轨迹……
还是在破晓之前，罗奔被人们送上山。歌手们齐声吟唱：“骡驼金，马驼银，驼金驼银送哦……亡人嘞……嗬喂……”
罗奔上了天堂，而他的妻子灵娃却如同下了地狱。
编审：余泉忠
作
者
简
介
作者：陈章文，男，60后，重庆市黔江区黎水镇人。1989年7月毕业于黔江中等师范学校;1994年~1996年，就读于重庆市涪陵教育学院中文系;2005年，获得重庆市教育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函授本科学历。爱好篮球、乒乓、书法和文学，由于各种原因，现在并无固定职业，行走于江浙一带，靠打工谋生，对社会底层人物的生活状况感触颇深，所写文字借物感怀，力图困境中求欢乐与抗争。
温
馨
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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