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兰度《李清的故事》
李清的故事
作者:白兰度
在李清童年的记忆里,有段影像一直深深地雕刻在他的记忆墙壁上。那时候的他光着屁股,浑身晒的黝黑,全身上下只有眼白作为点睛之笔,好像是让人能够在漆黑色的夜幕中发现的一抹黎明的鱼肚白。沿着村子蜿蜒而过的南河是他朝夕相处的伙伴,李清总是踩在南河的浪花上,一个猛子扎到水里,然后在河的对岸出现,而他的爷爷则一边放着几头憨憨的牛,一边吸溜吸溜地抽着大烟锅,不时地朝着李清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发出“咯咯”的笑声。捉鱼是他们爷孙俩的拿手好戏,每到傍晚时分,李清的手里都会提着用水草穿起来的几条鲫鱼,有时候还会提着一条又大又肥的鲤鱼,而到家时,李清手里就只剩下一条鱼或者一把水草了,因为他们经过村头时,总会遇见放羊的老李头,他的腿在年轻的时候因为被狼咬瘸了,行动不方便,只能拄着拐杖走路,所以他只饲养了一只又老又瘦的羊,老李头爱吃鱼,却因为腿脚不便捉不到,李清就总是把鱼送给他,而李清在吃完饭后溜达到老李头家时,总可以喝上一碗清凉浓白的鱼汤,这总是他饭后的小点心。
那天的天气,就像大闹天宫的悟空一脚踢翻了太上老君的炼丹炉,源源不断的热浪从热的发亮的炼丹炉口中喷涌而出,灼烧着南河滋润的每一块土地。李清和爷爷在浅水里搭起了一个用碧绿的杨树枝叶组成的小棚子,河水的清凉缓解了热浪的侵袭,李清光着屁股坐在浅水里,清澈的河水映出白色的细沙,几条背部银白色的小鱼亲吻着他的小脚丫,让他感到痒痒的,他用手一碰水面,一圈圈的涟漪扩散开来,鱼儿好像要捉迷藏一样敏捷的躲进水草里,然后又调皮地露出头来,一张一合地动着它们可爱的小嘴儿,摆动着透明的鳍,在阳光的照耀下展示着它们晶莹曼妙的舞姿。
有些调皮的鱼儿会不时地跃出水面,阳光下,它们的鳞片散落着点点闪亮的光辉,那偶然性的一瞬,好像一朵绽放在夜空中的烟火,虽随即消失,却灿烂了那一片寂静的星空。它们落水的一瞬,也是那样的优雅,像优秀的跳水运动员一样,不激起一点儿水花,干净利落。李清正欣赏着这段优雅而激情的表演,忽然,惊心动魄的一幕出现在他的视野中,并在他以后的生活中一直出现在他的梦和臆想里。只见一条浑身银白色的鱼儿,从水中像离弦之箭射出来,在空中划过,形成一道优美的弧线,直冲到晒得滚烫的岸上。接触到热浪的银色鱼儿,离开了清凉的赖以呼吸的水,它感到自己的身体着了火,整个皮肤烧焦般的痛楚刺激了它的全身神经,它痛苦的蹦跳着,试图扑灭这火焰,却只是从一堆火跳到另一堆火上,它感到了自己生命的流失,这是一种无能为力却无限悲痛的感觉,它的筋骨在痉挛,它的皮囊在萎缩,它的血液在蒸发。李清飞快地跑过去,试图将鱼儿抓起来放回水里,可鱼儿却用尽了生命中最后的全部的力气,拖着沾满滚烫细沙的身体,挣脱李清的手掌,最后一次跃起,然后沉沉的落在地上,腮部大幅度的张合了几下,便不再动。李清急忙把鱼儿捡起,大步跑进水中,让清凉的水浸润沾满细沙的鱼儿的身体,沙子在水中慢慢扩散,然后沉到水底,鱼儿也随着沙子沉下去,白色的鱼肚皮朝上翻着,这是鱼儿生命最后所特有的颜色。
李清的眼里泛起了泪花,他因为这条鱼的死去而流泪,也因为自己没能救起它而落泪,爷爷看到了李清的行动,也明白了李清的心思,便淌着水过来摸摸李清的头,说:清儿,让它走吧,它走这一遭也是值了,因为它有胆气,活得像个汉子。李清看着随水漂去的鱼儿,视野扩展到了奔流而下的滔滔河水,两岸的景色仿佛吸收着他的眼泪,让他感到轻微的释怀。
童年像一场梦,梦醒后就变成了大人。李清长成一个高挑的小伙子。因为学习不是很好,李清在初中时便辍学在家放牛,爷爷的年迈使得他接替了这个工作,南河仍旧是他的伙伴,只是随着化工厂的修建,南河的水渐渐变得浑浊不堪,那种清澈到透明的河水已经再也寻不到了,水中夹杂着各种颜色,有绿的黄的黑的,漂浮着绿的黄的黑的塑料袋,当然,还有成群的死鱼儿的白肚皮,那种白色肚皮铺满水面的景象是无法忘记的,就像还未被编织的地毯的各条相分离的线,在水中相离却又拥挤在一起,顺着流动的水流下去,却好像永远都流不尽。在河岸边放牛的李清看着这接近于灭绝的鱼儿和被破坏的千疮百孔的环境,小时候的各种记忆便都会浮现在脑海里,特别是那条银色的鱼像箭一样射出水面然后干死在河岸上的情景,常常使他在河岸上靠着牛儿打盹时,多次在梦境中重温,那时的鱼儿,可以自己选择死亡,而现在的鱼儿,却只能接受死亡。
李清每次赶着牛回家去,都能途经各种化工厂的招工单位,每次他看见几个和他年龄相仿的青年人兴高采烈地从里面出来,说这个月拿到了多少工资,可以买多少好吃的好用的,他心里就感到很疑惑,明明是化工厂破坏了南河的环境,杀死了鱼群,砍倒了树林,赶走了各种美丽的鸟儿,为什么人们还乐此不疲的为化工厂工作,难道钱就那么重要吗?不解萦绕在他的心头。可当他回家时,他的父亲母亲对他说以后不用放牛了,让他跟着小六子一起去化工厂工作,李清的疑惑更加深了,他更加不懂,为什么连父亲母亲都要让他去化工厂,为什么南河的惨像和树林的毁灭他们都视而不见。
这晚,李清跟牛儿待了整整几个钟头,他有时候会问牛儿,希望牛儿解答他的疑惑,可惜牛儿只顾闷头吃它的草,对于别的一切都不关心。第二天,李清还是不得不告别可爱的牛儿,还有已经被破坏的满目疮痍的南河,跟随着小六子去了化工厂。
化工厂浓浓的药水味道让李清感到极不适应,这让他甚至想屏住呼吸直到回家,他一天都处在这味道的侵袭中,好像是随时都要整装待发的武士,与这味道做着无限的斗争。时间在李清这里好像停滞下来,别的人可以在化工厂里说说笑笑,甚至可以吃水果,这对李清来说却是万万做不到的,在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对于李清来说都是煎熬,他感觉到每一点时间的流逝都是对他生命的攫取,整个化工厂就是一个不断吸收人生命的大怪物,这里的人们是用生命在换钱。好不容易到了放工时间,李清是最早跑出化工厂的,他脚步匆忙,直奔家中,他强烈要求要洗澡,并不时的重复着“身上太脏”这句话。每天化工厂的工作对于李清来说都是在忍受,而每天回家洗一次澡便成了他的习惯,这也就成了他唯一可以得到慰藉的方法。
村子里的人从化工厂赚了钱,家家户户翻盖了新房,只是盖新房时不是周边的几户人家帮忙而是请了专业的工程队;有的人家买了新车,只是在路上相见时都不会再相互打招呼,甚至在雨天还会加速溅人一身水。村子里的争端也越来越多,今天李家丢了一只鸡,怀疑是隔壁林家偷的,便互相破口大骂甚至拳脚相向;昨天民子和阿花订婚了,今天却又解除了婚约,因为这个事,两家人闹得头破血流。村子的那种和睦气氛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整天的鸡飞狗叫和骂骂咧咧。李清每次从工厂回来总是能够看到一两出对头戏,他总是看也不看,默默地躲开聚在一起看热闹的人群。
村子里仅有的一栋二层洋楼是赵四家的,他因为倒卖村里的木材一夜暴富,家里彩色电视机、汽车、音响一应俱全,而且还用上了电磁炉,可凡事有利必有弊,就是这电磁炉引发了赵四家的这场熊熊火灾。
这天李清刚下班,小跑着离开化工厂回家洗澡,刚到村口,却听到一声巨响,便发现赵四家那栋耸立着的二层洋楼冒着浓烟,李清见状,便朝着赵四家跑去,此时的火势就像被关在笼子里很久的鸟儿,拼命朝着天空飞去,火苗贪婪的与空气进行着亲密的接触,借着空气给足的胆子越发的壮大起来,火势很快蔓延到了楼上,就在这时,赵四老婆从外面跑回来,叫到“我的孩子还在里面”,就往里面冲,可是刚到门口就晕倒了。四周围观的人知道里面还有个孩子,他们有的很焦急,显得束手无策,有的用手机拨打着火警电话,有的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还有的正提着木桶去找水……李清二话没说冲进了二层楼里,用衣服捂住鼻子朝二楼冲去,浓烈的烟比化工厂的化学药味强烈百倍,呛得人无法呼吸,睁不开眼睛,楼道被火苗封死,李清踏进火苗的那一瞬间,他体会到了那条银色的鱼落在沙滩上的感觉, 他感到自己的身体着了火,火焰透过衣服将皮肤烧焦般的痛楚刺激了他的全身神经,他痛苦的蹦跳着,试图扑灭这火焰,却只是从一堆火跳到另一堆火上,他感到了自己生命的流失,这是一种无能为力却无限悲痛的感觉,他的筋骨在痉挛,他的皮囊在萎缩,他的血液在蒸发。但他还是奋不顾身的冲上了二楼,二楼的浓烟已经弥漫,他远远的看见一个孩子躺在地上,他感到自己的脑中出现了眩晕感,肺部因为过度缺氧而感到闷痛,他抱起已经晕倒的孩子,朝楼下跑去,火焰已经将楼梯彻底吞噬,那是一条喷着火焰的蛇,不断爬上二楼,并释放出浓烈的毒气,木质的楼梯已经因为火焰的灼烧发出红红的颜色,那是一种默默燃烧着的火,不显山不露水,却以一种顽强的生命力在燃烧。李清将外衣脱下包裹在晕倒的孩子身上,抱起孩子就迎向了吐着信子的嚣张的火蛇。疼痛再一次遍布他的全身,他是一条鱼,一条从水里跳到岸上的鱼,火热的太阳在灼烧他的皮肤,火热的热浪在蒸干他的水分,火的灵魂在吞噬他的灵魂,他被火蛇吞没,却从火蛇的尾部冲出来,当他看到泛白的天空时,他又想起了那先条泛起白色肚皮的鱼。他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医院给他用了最好的药,可他终究没再醒过来。整个皮肤组织坏死,全身没有一块儿完整的好皮。村子为了纪念李清,在村子口立起了一块碑,以纪念这个奋不顾身舍己为人的青年人。如今,事情已过去几年,昨日,我去看了看那个碑,周围已经长满了草,碑上的字也已经模糊不清了,周边多了几时栋楼房作为陪衬,高大又美丽。
感谢投稿作者:白兰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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