剃头匠‖文/深圳的生

剃头匠

干净利落的短发，满脸红光，灰白色格子外套，笔挺的裤子，一双黑布鞋，提着一个塑料篮子，里面装着剃头用的一些工具，每次见到老肖，都是这样的打扮，给人一种亲切、爽朗的感觉。每到一个村庄，老肖都用她洪亮的声音喊叫着：“剪头发咯！剪头发咯！”。

老肖是一个剃头匠，就跟赤脚医生一样，提着她的篮子，游走在各个村庄。从我记事起，每次她经过我家门口，奶奶都会叫住她说：“老肖，快来给这爷俩剪头发，剪完了一起喝个茶。”老肖就会笑意盈盈地走过来。对了，老肖笑起来的时候，脸上会有两个浅浅的酒窝，两只眼睛眯起来，弯成月牙状。

从篮子里拿出剃刀、推子、剪子，把磨剃刀用的砂布挂在窗户边上，这个时候奶奶也会搬出凳子，拉着爷爷坐上去，然后老肖再拿出一块布围在爷爷的脖子上，用来挡剪落的头发。先往爷爷头上喷点儿水，给推子上打一点油，然后就这么咔咔咔地动手把爷爷那乱糟糟的头发给推平。待推平后，老肖再拿出剃刀，先在砂布上来来回回地磨上几下，然后仔仔细细地把爷爷鬓角和后脑勺未剪整齐的头发刮干净，再拿一块泡棉把头上、脖子上的碎发拍拍干净。这时奶奶早就打好了一盆水在边上候着，老肖往爷爷头上抹一些肥皂，洗好后再拿水一冲，奶奶就会拿块毛巾过来，帮爷爷把头擦干，整个过程就算完了。这时，老肖会从她的篮子里拿出来一块干净的毛巾，仔仔细细地把剃刀、推子和剪子擦干净。

到我的时候，有时我就会不太愿意配合她，一来在这个贪玩的年纪，经常会有小伙伴叫我出门去玩；二来，每次老肖都会应奶奶的要求，把我的头发全部剃光，为此，几个小伙伴都会因为这个笑话我很长时间。有的时候我出门不在家，老肖在给爷爷剪了头之后就会在我家坐会儿，奶奶就会叫上围子里的老头老太太，再拿出来一些花生瓜子之类，叫他们一起喝茶，顺便唠唠家常。这个时候老肖就变得健谈，她会把在她路上的见闻都说给奶奶她们听，比如谁家的媳妇儿生了个大胖小子，谁家的孩子考上了大学，谁家的牛被偷了之类的，这些都是他们的谈资，时不时地会听到老肖那爽朗。但总有我运气不好的时候，刚好从外边玩累了回来，奶奶就会像抓住小鸡仔一样抓住我，把我按在凳子上，让老肖给我剪头发，我当然不愿意配合，就会闹起来，老肖这时就会像变戏法一样地从她口袋中掏出几颗糖果、或者一块小蛋糕递过来，摸着我的小脑袋，唤着我的乳名说：“XX，别淘气，先吃点东西，很快就好了。”我立马就安静了。这样的次数多了之后，每次老肖来给我剪头发，我都会先闹一会儿，耍耍这些小把戏，等老肖掏出零食来，我才会乖乖地配合，现在想想，我的这些小把戏她都看在眼里吧。

待我转学到城里读书之后，就很少见到老肖了。只是偶尔从奶奶口中得知，老肖也会常常提着她的篮子路过我家，每次都会问我什么时候回来，然后夸我聪明，说我有出息，以后肯定会考上一个好大学。

高一寒假那年，南方雪灾，整个冬天都被困在家里没法出门，外面白茫茫的一片，门口的几棵大树被冰雪压断了树枝，湖面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常年活络的井也变得死气沉沉，每次家里要用到水的时候，要去三里以外的地方挑水。有一天我去挑水，在回来的路上，竟然意外地碰到了老肖，她还是那样的打扮，干净利落的短发，一样的灰白色格子外套，一样笔挺的裤子，一样的黑布鞋，只是头上的白发变多了，眼角多了一些皱纹。老肖喊着我的乳名说：“XX，去挑水啊”，“是啊”，我回答说，然后我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老肖，我要剪头发。”老肖笑盈盈地说：“好啊。”于是她跟着我一起回了家，挂起砂布，拿出推子、剃刀，还是一样的手法，一样的干净利落，剪完头后，老肖和奶奶唠了会儿家常就走了。这是老肖最后一次给我剪头发。

我问奶奶老肖是哪里人，怎么这么冷的天还出来剪头发，从奶奶口中，我才大概知道了老肖过去。

她其实就是我们隔壁村的，离开这里不到十里地。很多年前，本来她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老公在广东打工。可是有一年夏天，儿子贪玩，跟着几个朋友跑到河里游泳，结果不小心被河水冲走了，另外几个人怕事，不敢把这事告诉大人，老肖儿子的尸体，是在第二天的时候在河下游找到的。同一年的冬天，她的女儿也因为一场车祸去世了，肇事的司机怕坐牢，当场跑了，等找到他的时候，经过协商，司机赔了她家几万块钱，这事也就草草地过去了。而老肖的老公因为受不了这么沉重的打击也病倒，在第二年夏天就撒手人寰了。

从那以后，村里就多了一个剃头匠。每天，老肖都会提着篮子去各个村庄转，问有没有要剪头发的，要是碰见家里有小孩的，老肖都会多停留一会儿，摸摸孩子的小脑袋，问问孩子几岁了，学习成绩怎样，然后再掏出一些零食，笑意盈盈地看着小孩把零食吃了，再心满意足地离开。

今年因为疫情困在家里，在和家人拉家常的时候，无意中，我问奶奶：“老肖现在怎么样了？还在剪头发吗？”“老肖啊”，奶奶慢吞吞地说，“走了好多年咯，在你考上大学没多久，她就走了，走的时候都没人给她送终，哎。。。”听到这话，我的胸口仿佛堵了一块石头，悲伤慢慢地涌上心头。

记忆中干净利落的短发，灰白色格子的外套，笔挺的裤子，以及那张笑意盈盈的、慈祥的脸，在我脑海中变得越来越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