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选刊】替一个陌生女人表达歉意
替一个陌生女人表达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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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绝
武强华
起身离开的时候
一个男人挽留了我
多么及时
夜色还未抵达深渊
酒精还未将我麻醉
众人关于生活趣事和文艺创作的主张
才刚刚使我感到厌倦，他刚好
给了我一次说不的机会
让一个在饭局上沉默已久
如坐针毡的女人
轻而易举地
通过拒绝一个男人
拒绝了整个世界
大寒
武强华
这个下午，适合想念，适合写诗
适合放肆，无所顾忌
适合把一个人想成碎片
适合在一间酒肆里读诗
大声吟诵病句
适合虚构年轻，把痛彻肺腑的美
吐出来。适合一错到底
罪不可恕，在幻觉中
攻城掠地，独霸江山
适合美人计，勾魂摄魄
把英雄一网打尽
适合把刀架在脖子上
邀你来饮酒。适合大醉
适合死
在病入膏肓，无可救药的
一首宋词里
倾诉者
武强华
我嗅到他这个年龄才有的
成熟的荷尔蒙，适度而隐隐地弥散着
我们从面前的这杯咖啡开始
很快，就谈到诗歌
“二十年来，我没有失败过
但现在，莫名的空虚吞噬着我的心”
“四十岁的时候，我才觉得
灵魂有被填充的欲望”
“对我来说，诗歌是个奇迹
你也是——”
有一会儿我走神去想另一个人
但没有打断他
他始终没有提到身体
我也没有去解释那令人尴尬的雌激素
离开的时候，我以为他会拥抱一下
但他只是握了握我的手，说：再见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想
我们是否共同伪造了一个没有性别的诗歌现场
俯视黄河
武强华
从万米高空
往下看
它就像一条蚯蚓那么小
——这样想
可以治疗我的恐飞症
因为我确信
自己决不会葬身于一条小虫子的腹中
祁连山
武强华
雪，白过它自己的骨头了
白得整座山看起来只有骨头
没有肉。肉藏在野牦牛的身上
它秘密地穿过山谷时，站在山坡上的那个人
嗅到了山的香味。据说
他三岁时就嗅到过同样的味道
现在他十七岁，像豹子一样
已经不能再等了
不安之诗
武强华
晚上散步，隐约看见
对面走过来一个人。我猜想
他背着吉他或大提琴
一定是个艺术家
路口的灯光下，终于看清楚
这个穿着破旧工装的男子
背着一捆废旧的纸板
匆匆过马路去了
整晚我都有点莫名的不安。好像
那个人窘迫的生活与我有关
好像，我对这个世界无知的幻想
无意间伤害了那个人
堵车了
武强华
堵车了
整条街上
只有一个女人在嘤嘤哭泣
灵车被堵在路中心
雪花落着，仿佛
人们都被堵在另一个世界的路上
很多人按喇叭，大声咒骂
都急着赶往天堂
只有灵车上哭泣的女人
怀里抱着的那个男人
一直微笑着
一点儿也不着急
在大佛寺看罗汉
武强华
五百年前
我爱过他们当中的几个
我曾跟着那个放荡不羁的人
凭一把剑和一身好武功
闯荡江湖，杀富济贫
曾在大漠深处月下温酒
听那个报国无门的人
醉后长啸，惊天动地
也曾在雁门关外
为那个征战沙场的人
吸血排毒，刮骨疗伤
五百年后
木胎泥塑，他们在红尘之外
不相信武功，也不相信眼泪
他们只在佛祖的脚根享用香火
不关心国事，也不再想
化身石桥和五百年以后的事
现在，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祈愿
已不重要。我只站在这儿闭目走神
让人们误以为
在佛祖面前
我一直是一个心无杂念的人
沙州之夜
武强华
十三年，该忘的都忘了
十里长街，发光的琉璃器皿、夜光杯、驼饰
酒尊、亦或飘香的酒意
叫卖的嫩玉米
黄头发，蓝眼睛，黑皮肤和沙扬娜拉的人流
沙州市场叫卖的小吃
久久期待从天而降的女子
常常会突然冒出来
像一棵破土的芽，突然顶住了胸口
我总是来不及收起，错觉
——那年的夜晚
百年枣园
武强华
午后，带刺的枝叶把孤单一分为二
阳光的末梢，尖锐的利器
快要使路过的风声喷出血来
阳光正暖，她将身子靠在树干上
想把自己当做古老的事物保存下来
枝头上结满了血红的果实，胸腔太小
装不下这么多燃烧的秘密
它们又红又亮
使午后的阴影无处藏身
一百年前的那些孩子都躲到哪儿去了
枣园里，隐形的光柱后面
悄悄奔跑的喘息还没有停下来
看到树枝上飞舞的蝴蝶，闭上眼睛
她听到身体里那些小小的核
发出童年的尖叫
此时，她无法抑制自己还原成一棵树
也无法抑制身体里那些陈年的蜜
轻微颤动，溢出芳香
黑河大峡谷
武强华
山上的雪水，白天汇合成刀子
在夜晚切开山体
不需要无影灯，也不需要旁观者
但我们需要在天黑之前进山
坐在山顶上，去听
哗哗流淌的血液
发出二十七种黑色的回声
在回声里
身体的化石渐渐复活
我们变成鱼
和正在游过峡谷的青海裸鲤一样
柔软，冰凉
有真正的绕指柔
鱼
武强华
只要给他一湾水
这个男人，就能安静一整天
只要给他鱼饵
这个男人，就能在水边空等一昼夜
只要给他一根鱼竿
这个男人，就能在山坡上、沙漠里
屋顶、阳台、公交车、办公室，甚至坟地里
钓鱼。有一次在飞机上
他甚至想把鱼竿伸到云层里去
这个男人
一生最大的愿望
就是像鱼一样自由自在地游，或者
钓很多鱼，然后
把它们一一放生到别处
回望敦煌
武强华
我还是喊出
——敦煌
喊出这把刀子
喉咙才有滴血的畅意
我知道，再喊
她就老了
但不喊
我就老了
我必须喊出
我爱过的月光，沙子，李广杏，驼手，
石窟的骨殖和三危山下的牛羊
一年一次，或者两次
释放这匹狂野的小马
这疯狂的念想
过刘伯温故里
武强华
我对过于聪明和透知天机的人
怀有敬畏之心
我是一个简单的人
对一统江山和经世韬略不感兴趣
我是一介良民
对国家和个人的隐私都从不追问
刘伯温只是乡党
我若生在南田故里
当与之为邻，挖二亩荷塘
插秧，抚琴，酿酒，教儿读诗书
大马营的秋天
武强华
没有马匹
这么多的粮草多么寂寞
无边的黄，兀自
窜到了漫山遍野，辽阔
多么寂寞
给我一条红围巾
和一把镰刀
让我从山下的那块麦地开始
收割。让一个马夫
从马厩里出来，抬头看见
麦浪里翻滚的那点红
──就这样
回到古代，多好
让镰刀撒野
让马儿撒欢
在山坡上
替一个陌生女人表达歉意
武强华
我暗恋过他的那些年
他正疯狂地爱着另一个女人
长发，温柔，白净
每一个男人都可能迷路的陷阱
他也深陷其中
他让我学会知难而退，学会走神
在人群中分辨另一个自己
学会虚构，在午夜昏黄的路灯下
邂逅孤独。学会给自己写信
描述不一样的眼球和隐秘的发声器
学会单相思，为一个人写诗
想怎么爱就怎么爱
这些年，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
让我乐此不疲
迷恋，热爱，单相思，拯救
得不到的东西，继续
爱它美好的部分
尽管现在，我不可能
再去爱一个善良却懦弱的男人，却不能
对一个陌生女人抛弃掉的精神病人
不闻不问
我不会再爱，但我可以
冒充那个伤害过他的人
给他写信
替一个女人和全世界
表达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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