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选刊】躯体与思想一样自由
躯体与思想一样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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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饮一杯无
范蓉
银碗盛雪，也盛酒。
来，我要背靠黄昏，一口饮下苍茫的江山，
让它着火，让它燃烧
八百里。
哦！这无辜的液体，
一次次让我成为纵火犯。
梅园
范蓉
不似桃花，总有绯闻。
亦不像红杏，越过墙头制造花边新闻。
梅园的梅，是低调的火，是点在雪中的美人痣。
虚妄之人不宜观望，
穿褐色道袍的僧人不宜涉足，
我也只是在一首诗里，蜻蜓点水，
大致写出它的轮廓。
大雪
范蓉
都在呈交状纸，诉说冤情。
她不，她与世间万物并无纠纷，毫无瓜葛。
倘若石头能开出花朵，就让它开。
逝水可以西廻， 就让它故地重游。
她独来独往，
不参与任何的盛开与凋落。
他已经不认识我了
罗振亚
父亲一生朴素
进城后遇到一个
听起来很美的名字
阿茨海默症
吃过饭就喊饿
不给就追着母亲咬
说园子里的果树开满了火苗
让弟弟赶紧用水去浇
不知从哪天开始
他已经不认识我
每次回家看他
他总朝我要西瓜
边吃边端详着我
你看见振亚了吗
西瓜他小时候最爱吃
你让他回来看看我
说完就躺在床上等
屋子一下子安静得瘆人
猫慌忙躲到墙角
马蹄表仿佛也不再敢走动
这时外面下起了大雨
天突然就黑下来了
在城市剧场
罗振亚
告别小草枯瘦的呼唤
弹落尼古丁悠长的寂寞
他 一个六十多岁的黄昏
踱入梦幻统占的王国
楼板耸起欺生的威严
高跟鞋惊诧着毡帽的欢乐
绕过目光们善意的纠缠
思绪的青藤在白壁上延伸着
小木房的记忆要让给砖瓦
拍照照解解远方女儿的思渴
田头 应该再种些花儿
也不再辜负年年失望的蝴蝶
故事悠然拉回思索
年轻人在舞台上唱起欢歌
喘口粗气 挺直了腰杆
他第一次听懂了彩色的生活
夏夜
罗振亚
田边 阵阵鲜脆的蛙鸣旁
蹲着他和月光
烟锅一闪一闪
几十年的岁月被依次照亮
倾听玉米拔节的梦
一任金黄色的风
醉醺醺地漫向远方
童话砌成的小木屋
已容不下儿女们膨胀的青春
和日渐成熟的太阳
红头绳含泪的哄骗
再也系不住小孙子的渴望
星星睡了
他却仍在冥想
梦太多了
那个风干已久的秘密
正在使心叶公开膨胀
田边 他和月光
蹲在阵阵鲜脆的蛙鸣旁
父亲的妥协
罗振亚
小麦向南点头
一阵风袭来
它开始向东偏离
水渠是向东淌动的
农人垒起的石堰
却让它往南流去
头发从不倒下的父亲
破天荒理了短发
谦恭地给班主任递烟
那是星期一间操空隙
北方火上烤的六月
公元一九七七年
那天我藏起稚嫩的书包
偷偷去田间锄草
父亲撅断锄把
理过发后去了学校
一向沉默寡言的他
晚上只是二两白干
就喝得滔滔不绝
泪水打湿了烦躁的鸣蝉
从此我专心放牧散游的文字
任他妥协身影长成的树
根扎得越来越深
越来越远
教育
泉子
我是在江南的持续教育，
以及二十年如一日地与西湖朝夕相处中
得以与今日之我相遇的。
我还可能是谁
泉子
我是王维，也是杜甫，
我是李白，也是幽州台上怅然落泪的陈子昂，
我是整个盛唐呀，
我还可能是谁？
我还能否再一次成为那最初的自己？
我还能否——
从宇宙的子宫中，
再一次捧出一个如此伟大的人世？
不是慢
泉子
不，不是慢，
是慢到极致时，
寂静终于赠与你的，
一双从你身体至深处
得以俯视整个宇宙的眼睛。
洪荒之远处
泉子
爸爸，我宁愿永远不再长大，
如果你可以永远不老，
如果我们一家人可以这样永远在一起。
小区边一个临时的羽毛球场上，
一次挥拍的间隙，
点点说。
如果时间在这一刻停滞，
世界会怎样？
我们会被成功囚禁在球拍最新的一次挥动中吗？
而球停在了空中，等待洪荒之远处，
重新落向大地的一瞬。
杜甘固
宁明
像身上的一块胎记
小村的名字
五十三年不曾离开过我
岁月之手再巧
也不能从我的童年记忆中
不疼不痒地
将小村灰突突的形象抹掉
比一粒芝麻还小的村庄
在全国地图上，总是落不下
自己堂堂正正的户口
想一想年迈的爹娘
我就想对着小村的方向磕个头
只有向小村下跪时
才能看清，它脸上的皱纹
比曾经受到过的伤害还深
在壶口瀑布
杨角
一个人的喉管切开来
就是这个样子——
她想说话，已吐不清字词，只发出阵阵刺耳的呜咽
粘稠的血不停地往外涌
几千年，我们把一条河叫做母亲
其实叫父亲更为合适
他一直在为这个家搬运泥沙
从黄土高原到中下游平原再到渤海
此生我是看不到那一天了
当所有泥沙全部搬完
我西高东低的祖国，将一马平川
一想到死后还要让父亲搬运一次，我就心痛
我决定死后，直接葬入大海
饭局颂
张作梗
饭局上，我们会谈起某人。
如果他是诗人，我们会谈起他的诗。
如果是政治家，我们会围绕他说起坊间传闻，不厌其烦。
而倘若恰是一位当红女星，我们则会聊起她的婚姻、绯闻，
至于她饰演过什么角色，拍过什么戏，我们从不会提起。
千篇一律，把每一次都当第一次。
饭局上，我们咀嚼着他人某事，乐此不疲。
我们为无妄的灾祸而忧伤，语调沉缓；又为
虚拟的激情而兴奋，举杯共饮；
无视墙壁上的影子东倒西歪，窗外，月亮渐起。
旋转门。大厅。电梯。侍应生。包间。
酒席已换了省份，菜也更新了脸谱，
饭局上，我们换了我们，仍谈着诗人，政治家，或女星。
每一次都是第一次。每一杯酒都喝得那么无辜而又
理当如此。我们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每一个话题都转换得天衣无缝。
尔后照例是剔牙，吸溜着，像患牙痛。
照例是握手，再见。各奔东西。
谁还记得饭局上说过什么？谁还会把酒席上说过的话当真？
合影也不能说明谁和谁曾经真正在一起；
那些被谈起的人和事，那些扯淡，说白了，
不过是另外一道下酒菜。
你不服的是:动物像人一样活着
天露
风是无形的。但它的羽毛是由
大地上这些
有形的实物
做成的绿叶
将夜吹走
又将夜吹来
从而你变得日有所思
夜有所梦
耐人寻味的是动物
也在出出进进
品读着睡眠
与我们有共同的生死
不同的是它们只凭借自己
优势捕猎
从不发出
任何所谓文明的动静
我的身体
张建军
我要抽空去体内看看
把脑袋里有关疼痛的事物掏出体外
教贬义词画圆，把爬满灰尘的地方擦亮
给脸色发黑的肺讲讲吸毒者的下场
给每个关节上点油
为以后种菜，养花，带孙子留点本钱
再给左右心房开一扇窗
让阳光可以自由出入，微风轻颤
窗下修一个花园，养几只蛐蛐
让它的歌声带走荒凉
留下的必然是真的，也是你喜欢的
门口要挂上闲人莫入，即使无人经过
我都想好了，抽空一定要去看看
我并不打算带任何礼物
看完它们，我就偷偷离开
理想的秋天
十五岚
是看见柿子树，站在山坡
为我们点灯，那些橘黄色，带有一点点奶油味
理想的秋天，是在路上遇见故人
看见他等于看见一面镜子
我们是时光的斑点
彼此呼应，怎么一下子度过了这些年
理想的秋天，是上午看山
下午看水
秋天的轮廓低垂于山冈
一个母亲诞生的孩子
是群星，背负着幼兽之名
又回归这里
父与子
朵渔
我还没准备好去做一个十七岁男孩的父亲
就像我不知如何做一个七十岁父亲的儿子
十个父亲站在我人生的十个路口，只有一个父亲
曾给过我必要的指引
而一个儿子站在他人生的第一个路口时，我却
变得比他还没有信心
当我叫一个男人父亲时我觉得他就是整个星空
当一个男孩叫我父亲时那是我头上突生的白发
作为儿子的父亲我希望他在我的衰朽中茁壮
作为父亲的儿子我希望他在我的茁壮中不朽
我听到儿子喊我一声父亲我必须尽快答应下来
我听到父亲喊我一声儿子我内心突然一个激灵
一个人该拿他的儿子怎么办呢，当他在一面镜子中成为父亲
一个人该拿他的父亲怎么办呢，当他在一张床上重新变成儿子
我突然觉得他们俩是一伙的，目的就是对我前后夹击
我当然希望我们是三位一体，以对付这垂死的人间伦理。
木匠书
张二棍
那就做个幸福的木匠吧
在冬日里，挥舞着膀子
用斧头说锋利的情话
流汗了。你用衣襟轻轻地擦
我说渴，你就递来温润的唇
沿着命定的纹理
我依次，为我们。制好
宽婚床，窄衣柜
称心的拐杖
和棺椁。厚厚的
把尘世隔开
我要他们看不见
两副骨头碰撞出的
淡蓝磷火
灌木林
凸凹
我说那是小小的大树，大大的小草
我说那是单数的生长，复数的死亡
我说的是蝴蝶、茶尘和磷火的飞翔
是黑暗百密一疏
漏下的点点光斑
我说的是体外的事物，体内的秘象
我说的是体面的大地，乔木在头骨上半球
长上去，垂下来，向矮巨人俯身、致敬
除了高调的眉睫，坚执的络腮胡
其他都是柔软的
隐约的，只与雨水对话，只在
雨水的鞭笞中展放扯经动脉的欢叫。是的
我说的灌木林，不是环境、衣裳、形容词
不是矮种的木族，萎缩的树种
尤其不是爱情中的性，性中的爱情
我说的灌木林，说到最后
是对平衡的平衡，是对称的对称
是天空的彼岸，是天空这面坡地的天空、云彩
和比乔木更远的远方
断墙上的凌霄花
刘亚武
如果不是一蓬凌霄花，可能我会忽略
那面断墙
它横亘在工地与我之间
像屏障，又像纽带
将正在消逝的过去，隔断又连接
那不要命的花蕊，匍匐在断墙上
天真热烈，如同这个酷夏
探出的舌头，猩红而细密
我不敢妄言她攀附的本性
如同此刻，我不能预知那面断墙
及一蓬凌霄花的命运
养菊东篱下
闫豹
竹篱也是一小片疆域。
万物各赋其形，
秋风向晚，菊花唱着自己喜欢的歌声。
我看到花丛中飞腾的鸟儿，
姿态美丽。
从平凡的事物中发现唯美，
收获不再局限于得失。
菊花开在篱下，简单地被描述，
花开不会停下，躯体与思想一样自由。
就我一个人没有声息，
一层惬意覆盖另一层惬意。
东篱下，时间之手在素描自然的印记，
轻轻地，带动我的思绪。
忆五马桥
叶海
说起雪，故人头上就白了
在漠河，炉火温暖
几口烈酒咽下，有一腔火
说起家乡。也有雪
浅霜刚覆，芦花就急白了头
五马桥头，梆子声声催
说昨晚遇梦
年迈的祖母在井台边捣衣
月光如雪，落她一肩
雪落五马桥，有旧识归来
在桥头偶遇
发梢沾着异域白
时光在倒影里荡漾。拱手，作揖的人
一个在水上，一个在水下
岁末的晚餐
向晓青
因此，我们能够好好坐下来
看一看彼此的嘴脸和打扮
筷子不是梦中亲昵的筷子
手中的碗也不是白天盛饭的碗
两个人，三个菜，一小段谈话
似乎就能交代出各自的一天
你早已不是昨日的你
我也准备好进入新的一年
哦，多么平凡的晚餐
历史不会记载这样的事件
我喜欢西瓜碗
张平
我捧着西瓜碗
一把铁调羹 喜欢吃哪就挖那
洒过井水后的院子
门槛 无比高兴
我拿着调羹 可以先挖芯
一颗西瓜籽也没有的地方
甜啊 就是柳树很讨厌
老把蝉声披洒在我身上
我挖了一块芯给妈妈吃
妈妈说她只喜欢吃腌过的西瓜皮
真奇怪 还有爸爸 居然
只想吃西瓜籽
我捧着西瓜碗 无比高兴
四十多年之后 我也只是想吃西瓜籽
自在
雷晓宇
鱼脱于渊
刀子脱手
命脱于前世
文字脱开竹简
星星脱下暮色长空
鸣沙山下，诸菩萨相脱离石头
巨响脱离大钟
一弯孤月脱开原野，挂在苍茫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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