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作家‖【一件黑色的呢子大衣】◆刘培忠

作者简介

刘培忠,笔名五月天。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济南周三读书会成员。作品散见于《齐鲁晚报》《山东工人报》《济南日报》《散文选刊》《东方散文》平台等报刊。
一件黑色的呢子大衣

当兵三年后,回到了济南,在西郊机场服役。这多亏了三哥的帮助,才回到老娘身边。而这一年的老娘已经六十六了,明显地苍老了许多。

回到济南的我,虽然离家近了,坐上去泰安方向的大巴车,不过一个小时,就可回到老家看望老娘。但是,刚到一个新单位,自然以工作为主,而周末时,又常忙着给基层官兵放电影,回家就少了。

等到一个周末,回到家去看老娘。而高兴的老娘,时间还不到中午,就开始进进出出,张罗着在烙我喜爱吃的油饼。老娘的油饼就是好吃,那天中午吃的不少。等吃饱后,碗筷往一边一推,娘儿两坐在左右两边椅子上没动,聊起家常。多数是老娘在说,我在静静地听。会时不时地插话细问或回应着。内容无非是家长里短,但老娘拉的很带劲。拉到村里新鲜事、拉到谁谁前几天又走了、拉到二姨、拉到邻居等等。像这样娘儿两慢悠悠地聊天,记忆中,是第一次。

拉到西院时,老娘漫不经心说道:“你廷茂大娘,前段时间,做了一件黑色的呢子大衣,那天穿出来,还挺好看呢,显得你大娘都年轻了!”

我脱口说道,你喜欢的话,也去做一件。老娘稍微沉默了一会说:“我就是这么一说,等以后再说吧。”

印象中,这是老娘第一次在羡慕别人。过去小时,如谁在老娘面前,表现出羡慕别人的话,准会遭到老娘一番引导教育。别看老娘没读过书,但在教导上,是讲究方法的,会用民间的一句俗语或一个寓言故事,讲给你听,自悟其中道理。总而言之,让你摆正心态。并明白,希望是通过去奋斗得来的。

而今天老娘的举动,还是让我吃了一惊。看得出,从老娘的语气中,能感受到老娘挺喜欢并希望能有一件黑色的呢子大衣。

院内前后,种植了许多杨树,粗细不一,最粗的达到一人搂不过来,有数棵这样的树。于是,我劝老娘道,卖它几棵,也去做一件吧。老娘立刻反驳道,那可不行!这些树,是留着给你盖房子娶媳妇用的。

我劝说,这些树,用不了,卖就行。再者,到那时就不用树了。老娘插话问道,不用树那用啥?我不信。我解释说,都用水泥盖房子了。老娘脸上露出半信半疑的表情。我接着说道,说实话罢,我打算不回来了,留在济南,到那时,把你接去,我们在城里生活。老娘沉思了一会说,那我考虑考虑再说。

老娘是农村中最普通一位妇女,与很多农村妇女一样,没有读过书,但均是吃苦耐劳,勤俭持家,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那种人。而不一样的是,幼年丧母,中年丧夫,晚年丧子。这些所谓人生的不幸,老娘一件也没逃过,一一都落在了她身上。反而没有被压垮,却变得更加坚强,志气刚刚。

父亲是个木工。而父亲在时,经济上不用老娘操心。在吃穿上,可以说都不用愁。自父亲走后,就大不一样了。样样都需要等着老娘去操心、劳累。而这时的老娘将接近知天命而年了。

当时除大哥结婚外,其余的我们兄妹六人,大的大,小的小,而我是老末才四岁。集体的年代,意味着靠公分吃粮。好在是即时没有公分,也能分到基本口粮。听大姐说,分到的口粮,虽不是基本粮,但是不够一家人吃的。试想,光解决这一大家子的吃饭、穿衣,再加上读书。老娘的困难,就可想而知了。但在上学,老娘毫不含糊,口气坚定地说道,即时砸锅卖铁或去讨饭,也要供你们上学。除了两个姐姐是小学毕业外,而我们兄弟都上到中学高中以上。

年轻时的老娘,在济南呆过,学会了“甜沫”的做法。到冬季后,老娘就给我们做这种“甜沫”喝,在我们眼里称为“菜糊糊”。而这糊糊很丰富,里面什么都有,如姜末、粉条、湿黄豆、豆角、地瓜叶、地瓜块、胡萝卜块等等,每次食材都不一样,均是老娘在调剂与分配而放。豆角、地瓜叶都是在秋后,老娘从地里摘来,晒干后,专门存放起来,留做菜糊糊的食材。这菜糊糊特别好喝,就着老娘腌制的豆豉咸菜,连干粮都不吃,两大碗下肚,饱饱的,胃里热乎乎的。而到了春天,老娘就用榆串、槐花给我们蒸菜窝窝吃,还让我们到山坡去挖苦菜或白蒿。而白蒿做一种小饼吃,苦菜蘸酱吃。老娘常说,吃苦菜败火。

正是老娘的会过和调剂,加之手巧,度过了一个个青黄不接的难关。有的个别家庭,老早就断粮了。而老娘从未出现过此种现象。过些日子,老娘就会煎一盘咸鲅鱼或分一个咸鸭蛋,改善一下我们的生活。

至于穿的衣服,全是老娘一针一线手工做的。常常看到老娘,将一些不穿的破衣服,撕成布条或块,用自熬得浆糊,一层层地糊在一块块木板子上,等干透后,揭下来的这些东西,就是做布鞋用的材料。不管是秋夏的晚上,还是冬天的煤油灯下,老娘多数不是在纳鞋底、就是搓麻线,再不就是在做布鞋。而到春节时,都会有一件新衣服穿,过大年。而反看老娘,长年累月,就那么几身衣服,反复地穿,破了补缝一下再穿。最好的一件衣服是,一件白色的的确良短袖褂。而其它,均是老粗布或染的。

土地包产到户后,日子逐渐好了起来。这时,我离开老家去了异省当兵。三年后回到济南。这次与老娘聊天,是在秋天。而到隆冬季节的十二月份,老娘就突然病倒撒手走了,永远地离开了人间。

在收拾遗物时,从床头上一个木柜内,拿出一个包裹,打开一看,是两块布料,一块是蓝色的,一块是黑色的。

这时才明白,老娘终究还是没有去卖树。唉,而老娘的心愿,只有我们娘儿两才知道啊!成了终生的秘密,也成了我终生的一个遗憾。时间过得真快呀,这个秘密,在我心里已经藏了三十余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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