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作家 || 白来勤:今夜红火映黑霜(短篇小说)

【短篇小说】

今夜红火映黑霜

白来勤

据《古都晚报》报道近年来,灞渭三角洲开发建设如火如荼,前不久在东三角洲新渚镇开发区一建筑工地开挖地基时,发现了两枚锈迹斑斑的炸弹,当地公安机关闻讯及时前往处置。经现场勘查鉴定,这是两枚当年日军轰炸古都时扔下的炸弹,由于种种原因没有爆炸,从而留下了日本当年侵华的铁证。

1

上世纪三十年代末期,关中平原农历二月的黄昏,依然寒气袭人。

灞渭东三角洲上的新渚镇,群众抗日热情正高,商铺的门板上、街道的电线杆上、临街或背街的墙垣上、茶肆酒馆的明柱门楹上、甚至官茅厕的墙壁上,到处是抗日救亡的标语。街南头的戏楼下,人头蹿动,观看秦腔名伶毛锦荣率领“通俗社”的艺人们在台上用新编的戏曲的在传说着乡党孙蔚如将军率领的三秦健儿在中条山抗击倭寇的事迹;北街的城隍庙前,善男信女攘来熙往,不少人还在驻足观看民间艺人正在用“关中道情”的小调传诵着乡党孔从周将军神奇的炮弹打进倭寇炮眼里才爆炸的故事。从东关西坡大小饭馆里飘逸出的蒸焖烩炒麻辣烧烤的香味,令一些只顾奔波顾不得吃饭的人肚子里的馋虫不由自主地胡蹦乱跳。

白润根和白小根、田牛亮、韩知非等几个虎头虎脑的新渚镇国民小学初小学生,在跟着学校“民先队”(中华民族解放先锋队)员们贴完标语、看哥哥姐姐们演完节目《放下你的鞭子》等街头剧后,便准备到镇外玩比赛爬树的游戏。

这几个十一、二岁的小学生,都是新渚镇上的富家子弟,个个长袍短褂,头戴小瓜皮棉绒帽,大鼻子田牛亮、小虎牙韩知非两人的脑袋后面还留着一根“气死毛儿”编成的小辫子。

在新渚镇上有座和十三朝古都西安城里一个样的钟楼,不知哪朝哪代修建的,就是比城里的那座小了点儿。民间歌谣曰:“钟楼四角,白田占多,剩下半角,叫他闲(韩)着。”就是说镇周边方圆近万亩的土地,多数是这三大姓的,其中姓白和姓田两家大户人家占的最多,剩下的一小部分属韩姓人家的。所以这几家的关系也特别好,孩子们自然也较亲近。

新渚镇周围有12个小村庄将镇子团团拱卫,人称“八堡四围墙”,村与村之间相隔不远,其间也有一畦畦正准备起身生长的小麦苗,在料峭的春寒中抖擞精神返青透绿。当几个小学生刚刚走出镇东南的仁义巷,一排钻天杨进入他们的视野。白润根随手一指:“就这几棵树了,咱们看谁爬得快,爬得慢的明天请大家吃油饼夹粳糕!”

“好!”几个小家伙异口同声的附和,随即向手心吐唾沫,摩拳擦掌准备冲击冠军,起码不能落后当倒数第一。

“那么,预备——上!”随着白润根一声令下,他们分头从自己选定的树下像猴子一样“噌噌噌”地往上爬。

刚开始还一路领先的白润根忽然停了下来,他看到一里地远处有一处隐隐约约的火光,那是白家的土地,谁在那里烤火取暖呢?

浓眉大眼的白润根招呼大家先下树,这轮游戏算他输了,明天他请客,不过游戏还得继续,条件就是大家先陪他到前面的火光处去看看究竟。

2

走近了,原来是管家吴福敬在井台上烤火。白润根让其他人先别靠近,在四周玩耍,他走近吴福敬,笑嘻嘻的叫了声:“先生好!怎么不在屋里烤火,到这荒郊野外?”

头戴瓜皮帽、耳戴棉耳套、手拿白铜水烟袋的吴福敬五十开外,他一见小少爷来了,白净的面皮上堆满甜蜜的笑意:“哎呀哦,少爷你不回家暖和,跑到这干嘛么?”在他身旁还有一条见生人就呲牙裂嘴、见熟人就摇尾乞怜的黑背黄腿四眼土狗,也讨好的上前在小主人的腿上蹭。

由于彼此很熟,白润根便冲他做了个鬼脸儿:“我们几个玩捉迷藏,就跑到这了。你咋么一个人在这里?”

吴福敬偷偷地四下一望,除了呼呼的寒风在不停的发出怪叫声,就是刚刚准备起起身拔节的麦苗不住的点头哈腰。在确信没有其他人在周围时,吴福敬压低声音说:“千万不要告诉别人,今天半夜有黑霜,不得了,麦子要是遇到它,可就遭殃了。”接着他呼喽喽吸了一口烟,从鼻子里喷出一股烟雾,话锋一转:“不过话又说回来,这黑霜也最拍烟熏火燎,所以我就在这里给咱守夜、隆火。咱家的几块地,我都安排人点火了,千万别告诉别人,尤其是田家、韩家那俩小子,他们家最嫉妒咱家业大家大,和老爷面和心不和,这次要是他们的小麦遭了秧,他们不求咱家、不服咱家都由不了他。”

“我们三家关系很好啊,前天韩老太爷还让人我爷爷送来一块南山的狍子肉,田老太爷也让人给我爷爷送来一大包燕窝呢。”白润根不以为然地说。

“小孩子你不懂,那是他两家给老太爷施眼雾呢,因为他们目前的实力还不够大,暂时还不敢得罪咱家,一旦他们羽翼丰满,那就有咱们的难堪了!”吴福敬压低声音,幽幽地说。

白润根像大人似的点了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随即又眨了眨眼睛:“不过那啥子黑霜?我咋没听说噢?我们老师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他怎么没告诉大家?”

吴福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略皱眉头,腾出装烟末儿的右手,伸出一个手指竖放在嘴唇中间,更加压低声音:“嘘嘘嘘,好少爷,别嚷嚷,是我叫你老师不告诉别人的,不就是要保护咱家的利益吗?”

白润根一想,也有道理,随口问道:“还是我们老师对咱家好,和你一样都是好人!”

吴福敬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那当然,我是谁?咱一家人能说两家话吗?”

白润根对着吴福敬的面颊轻轻吻了一下;“你真好。那我老师没说啥时候黑霜才下呢?”

吴福敬吸了一口水烟:“大约半夜三更时分吧!”

机灵的白润根赶紧陪着笑脸给管家清理烟锅、装烟末,递给管家,狡黠的一笑,说:“是,先生,你做得对,咱就不能让别人笑看咱老白家!我们玩去了啊!”

“早点回家啊,别玩得太晚了,免得老太爷和老爷操心!”

刚刚转身准备往回走的白润根感到一股冷风吹到自己的脊梁骨,回头一看,那是吴福敬对着他的背影发出令人难以琢磨出真实意图的一笑。

那条四眼黑背黄腿土狗不知是想告诉小主人什么,还是想跟小主人一起回家,就急忙忙跟在白润根身后,结果听到吴福敬一声吆喝,怯生生地夹着尾巴悻悻转头回到井台边。

3

白润根没有立即将吴福敬的话告诉几个小伙伴,只是若有所思地对他们说:“走,咱们边走边玩‘跳山羊’的游戏吧,目标是前面的火光处。”

“跳山羊”的游戏就是他们四个人中有三个人间隔一丈远,排好队、低头弯腰,有剩下的一个人依次手按其背从上面跳过去,随后也低头弯腰,由前面一个人接着像第一个人那样跳,循环往复向前进,既锻炼穿越障碍的能力,又锻炼身体各部位的协调能力和胆量。

白润根跳着跳着就在想,咱不能不讲义气,好事情必须大家分享,还坏事情也要一起承担,咱不能小肚鸡肠盼人穷,何况老田家、老韩家和老白家关系多好呀,怎能忍心看到他家庄稼受灾而自家独享其成呢?不管管家的话是真是假,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小心撑得万年船呐”,这是爷爷经常给他说的一句话。

这样跳着想着,他停了下来,“咱不跳了,先听我说句话!”给田牛亮、韩知非两个同学说:“几位好兄弟,实不相瞒,今夜要下黑霜,你们俩赶紧回家告诉家里人,通知长工佃户半夜三更前必须在田垄上生火熏燎,不然明年就吃不上白面馍馍干捞面了。”

“怎么回事,没听说呀?你是不是嫌我刚才没小心把你脊背压疼咧?”大鼻子田牛亮大惑不解。

“我是那么小心眼儿的人么?”白润根声音不大,口气却不容置否。

“黑霜是什么呀?玩的好好的。”小虎牙韩知非更是瞪大了小眼睛。

“别多问,回去问你家大人去,反正对庄稼影响挺大的,听大人们说弄不好会导致麦子绝收的。”白润根不愿跟他们过多理论,只是催他们尽快通知家人做该做的事情。

“是吗?那得赶紧回家了。”两人嘟哝着转身就走。

“好好的游戏被这黑霜给搅黄了。”田牛亮哼哼着喷了一下鼻子。

“这黑霜来得太不是时候了,真晦气!”韩知非把牙咬的咯咯响。

“没准儿是白润根这家伙不想让我们跟他玩儿,才耍的小心眼吧?”田牛亮眼睛一眨,“不如回头找他看看究竟?问问他明天请客的事还算数不?”田牛亮说着自己都不由得流起了口水,那软软甜甜、红白相间的粳糕夹在皮酥瓤嫩、金黄金黄的油饼里,看着都让人眼馋,别说在拿起来咬一口,啧啧啧,简直和神仙一般的感受了。

“还是要把这当回事呢,要真是这样的话,还应该马上回去跟大人们说一下,这是牵扯到明年吃饭的事啊!”韩知非来了一下他的衣襟,把他从不停地咽唾沫想美食的幻境中拉到了现实中。

“对对对,咱赶紧走!免得误了大事。”田牛亮舔了舔嘴唇说。

“一顿不吃事小,若果一年吃不上,那就雀屎㞎到牛屎上——把屎(事)弄大了!”韩知非不无揶揄地对田牛亮说。

“话丑理端,话丑理端。”田牛亮点点头说:“你就说雀屎㞎到我田牛亮的屎上,糟蹋我一下也没啥,关键不敢让咱明年没啥吃没猴耍咧。”

两个像大人似的在取得一致意见后同时点点头,迈开脚步奔向回家的路。

4

在吴福敬点火位置的正北方三里地处的井台上,暮霭沉沉中,头上戴着破旧毡帽、身上穿黑衣黑裤、腰间勒着白粗布腰带的白家长工老汤头刚给火堆里添上柴禾,正闷头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浑浊的眼里流溢出无尽的忧悒,火光把他的烟袋锅照耀的闪闪发光,乍暖还寒的倒春寒季节,人们也见怪不怪,无人理睬一个在野外烤火取暖的胡子拉茬的农家汉子。

他本是安徽一个逃荒的孤儿,当年多亏的白老太爷在回家路上发现了饿昏了的他并将他收留,不然他早已葬身狼腹了。见到白润根兄弟俩,不由发出一声叹息:“多好的娃娃呀,怎么就遇上这么一个爷爷呢?”

“汤伯,你咋不回屋里睡觉却在这烤火?”白润根带着弟弟上前跟常工攀谈了起来。

“哎,俩少爷呀你们不知道,老太爷今晚要会贵客,吴管家叮嘱我们在外边待着,一切人等皆需回避呀,他要见什么人你知道吗?”

白小根摇摇头:“没听说呀!”

白润根心头一惊:“管家安排的?”

老汤头自言自语说:“小孩子懂个啥呀?你不知道呀,你爷爷是留过洋的,你奶奶还是日本人,咱们国家和日本人打仗,有人说他却暗地里和日本人拉扯......”老汤头心里想,这冤有头债有主,这和孩子有啥关系呀?吴管家说今晚午夜子时有什么地下党锄奸团要来镇上杀白老太爷、白老爷全家,咱不能不够意思见死不救,他语气沉重地对小哥俩说;“不说啦,今晚千万不敢回家,别怪我没给你说哦,我是看老爷老太爷对我有恩,把我当自己的亲戚对待才给你说的。”

“汤伯,你别吓我,有啥事你说清楚?”白润根的头发顿时根根直立,不知道晚上将要发生什么事情。

“有些事我是说不清楚的。别问了,赶紧走,带上你兄弟,哪怕今晚住到田家或者韩家都行,最好跟着镇西边西坡村那边隆火的老王头,别问为啥,不要告诉任何人,也别说是我告诉你的。”老汤头压低声音对白润根说。

向老汤头道过谢后,白润根对弟弟小根说:“小根,我觉得这其中一定有问题,但是是啥问题我也说不清。你去问问丁老师,是不是今晚要下黑霜?丁老师是大好人,他不会为了咱一家的利益而损坏其他人的利益吧?他就不是那样的人。再说了,爷爷年都是镇上有名的好人,怎么会敢当汉奸的事呢?今晚一定要待在爷爷太爷身边!我再去镇西边看看。”

白润根说的丁老师是镇国民小学的高年级班主任丁伟民,这几年与白润根的爷爷、父亲过从甚密,镇国民小学的“民先队”就是他负责组建的。白小根听了哥哥的话,是懂非懂的点点头,飞也似的向镇国民小学跑去。

5

正在新渚镇南街仁义巷韩府喝茶聊天的韩老太爷、田老太爷,听到韩知非、田牛亮俩小孩一前一后诉说“今夜有黑霜”,不禁哈哈大笑,认为这纯粹是盲人嫌月亮太亮——瞎操心。

“不可能,这倒春寒很正常,至于今夜有黑霜嘛,绝对不可能!”带着水晶眼镜的韩老太爷捋了捋胡须,挥手示意韩知非和田牛亮出去玩,别在这打扰大人们说话。

留着前清小辫子的田老太爷这样分析孩子们的言行,呷了一口茶后说:“这我们和白家是啥关系呀?有这么大的事白老太爷能不和我们通报一声?纯粹是孩子们玩家家,白家的小子聪明伶俐,糊弄咱家那俩不更事的混小子,他俩却当真了。”田老太爷的祖上是拔贡,以恶如仇,泽心仁厚,曾因帮助欲改嫁的寡妇改状子而名闻乡里,到他这一代更是家道中兴,留洋学成归国的儿子在陕南当财政局长,家里的生意在各地都有分号。

“不过能操心家里的事、担心明年收成,也说明咱们的孩子长大了啊!”作为自称是淮阴侯韩信后裔的韩老太爷对后代还是充满信心的。

原来田牛亮和韩知非分头往家跑,当田牛亮跑回家听说爷爷在韩府说话时,就赶忙跑到韩府,这时韩知非已将白润根的话告诉了两位老太爷,田牛亮又将此事说了一遍,这样就出现了两位老太爷都对自己的孙子既觉得活泼可爱又觉得聪慧不够而摇头叹息的情况。

田家的儿子们都在外地打理各自商号,田老太爷无事便到韩府喝茶聊天或到白府与白老太爷下棋,田牛亮、韩知非被训了一顿后,当然不敢埋怨爷爷,只好悻悻而去,并嘟咙着要去找白润根算账。

6

西坡村在镇西,村西也有一块田地是白家的,老王头也在井台边笑嘻嘻地给火堆添柴禾,由于这井上有一挂可供人推牲口拉的水车,所以井边盖了间庵房,以便住人看护,光棍老王头就是这口井上的看护人。他在想着,过了今晚,这一大片土地可就成了他的了,不就是在这弄一堆火让烧到半夜三更,然后爬上镇中心的钟楼,挂一只红灯笼这么简单吗?这时管家吴福敬亲口给他说的,何况白家老太爷今天早上还叮嘱他:“一切听先生的安排,他说的话就是我说的话。”

他人本来就憨实,少根筋,现在就更想不通,是什么风吹的,自己的祖坟上能冒青烟,一个穷得连裤子穿都没有的“穷光蛋”,明天后竟能有了自己的田产,大有“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感觉。至于为什么要在田地里弄一堆火、再在钟楼上挂灯笼,他连问都没问、想都没想,反正吴管家怎么安排咱就怎么做吧,老太爷都这么说了。

想着想着,就看到一位善财童子向他走来,边走边笑着给他递元宝,定睛一看,原来是小少爷白润根拿着一根烧的通红的小木棍儿在他面前挥舞。

“小少爷,你来啦?一个人?”老王头高兴得直流口水,从梦境里回到现实中。

“老王,你一个人在这里干嘛?在庵房里烤火不好吗?”白润根扭头朝庵房里瞅了瞅。

“不不,吴先生安排我在外边烤火,我不敢在庵房里生火,万一把庵房烧灼了咋办呀?老太爷让我好好听吴先生的话。”他很想说吴管家告诉他明天这片地就是他的了,想了想还是没说出口,他不想提前说出来,他觉得这有些不太可能,等到明天拿到地契再说给大家听也不迟。

“你知道为什么让你在这点火吗?”白润根笑着问人称“傻瓜老王”老王头。

“不知道,他还说让我子夜午时前在镇中心的钟楼上挂个大红灯笼,我觉得还不如在这烤火、后半夜在庵房睡觉舒适。小少爷,要么你半夜替我找人把这灯笼给咱挂到钟楼上?”说着就把一只破旧的灯笼递给白润根,非常没眼色且毫不客气地说:“洋蜡和烟火都在这里,一块儿带上。”

“我没事和几个同学捉迷藏,怎么就找不到他们了?大概他们都回家了。好,那你辛苦,在这里好好看火,我替你找人晚上挂灯笼。也不知道有人听我话不?”白润根假痴不癫地说到。

“没问题,谁敢不听你的话你就叫老太爷停他的伙食,让他卷铺盖走人。”“傻瓜老王”一点也不傻地指教着他。

“那我就试试去了。”白润根说着就消失在夜色中了。

7

镇中心钟楼的东北角不远处,是白润根家三进五间的房屋。第二进的上房是两层古色古香的木板护封楼。楼上的小阁楼内,昏黄的清油灯光下,丁老师、白老太爷、白老太爷的儿子白校董和学校李老师、陈老师神色凝重。

丁老师语气严肃地说:“据内线报告,近日日寇要对我西京古城进行密集轰炸,重点是我后方军民为前方将士筹集的物资,而我镇就是军粮、被服、燃料的仓库所在地,也是西京周围最大的粮棉集散地,极易成为日寇轰炸的重点。”

“怎么办?马上运走这些物资显然不可能。”白校董忧心忡忡。

“日军轰炸的具体时间也没法搞清楚。”李老师咬咬牙。

“要么将这些物资分散起来保管,存到老百姓家里?”陈老师看了看丁老师。

“当前最主要的任务是想法搞到日军何时轰炸的准确情报。”丁老师说,“上级也在积极行动,让内线的同志一有消息立即通报我们。”

.......

就在这时,小根不顾楼下一做针线活做掩护的奶奶强烈阻拦,蹬蹬登地跑上楼,气喘吁吁地说:“丁、丁、丁老师,我在学校等你好半天不见,哥哥,哥哥让我问你一个重、重、重要情况。”

“别急小根,你慢慢说.......”丁老师关切的问。

“丁老师,这事我只能问你一人。”小根很倔强的拉丁老师来到一旁并对他一阵耳语。

“什么,竟有这事?”丁老师把小根的话告诉了大家,满屋人一个个目瞪口呆。

看来,今晚一定要出大事!

“你哥哥呢,小根?”丁老师担心地问。

“哥哥到镇西边去了。”小根咬咬嘴唇说,“他让我先回来找你问问清楚。”

“怪不得今晚院里这么清净,连狗都没叫唤一声,原来都出去点火去了。”白老太爷发出一声苦笑。

“看来这三堆火,就是暗号,是让敌人将炸弹投向这三堆火中间,炸毁我抗日军民筹集的物资和油料。”丁老师分析说。

“我哥哥已让田牛亮、韩知非通知他们家里人在自家地里点火了,说是熏燎黑霜,只是不知道他们家大人信不信。”小根把自己知道的一切一股脑儿地倒给大家。

丁老师点点头对大家说:“润根做得对,不论真假,都可以迷惑敌人。但仅仅这样还不够,必须让他们信这是真的,至于为什么暂时不能说。白老爷、白校董,你们看是否请田韩两位老爷过府一叙?”

白老太爷捋了捋花白的胡须:“不,这样,我去韩家,”转脸对儿子说:“你去田家,说明情况,让他们务必尽快安排长工佃户,午夜三更前全面点火,让倭寇分不清镇中心在哪里,以求险中取胜、或可侥幸保住物资支援大军。还有一句话我没说出,是因为时间太紧没来得及说,就是我昨夜观测了一下天象,的确,今晚可能有霜冻,也就是要下黑霜!可能我无意间说露嘴了让管家听到的,也可能管家是信口胡说呢。我之所以没急着告诉大家,还有一层原因就是黑霜可能在后半夜才下,提前说了也没益处,还耽搁大家办其他事。既然吴管家那样说开了,咱也可以将计就计,与倭寇玩一场!”

8

说话间,白润根提着灯笼跑上楼,见了大家急得连话都说不清了。

丁老师把白润根叫到旁边坐下,好生安抚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说话,并非常认真地问丁老师:“丁老师,你说我爷爷、大大真是汉奸吗?”

丁老师一下子笑喷了:“你说呢?你爷爷是老同盟会会员了,你大大的公开身份是镇国民小学的校董,能是汉奸吗?”丁老师没说出的是,你大大是咱组织的人,主要是怕小孩子说话把不住门发生状况。

白润根一下子搂住丁老师的脖子:“我想也是,奶奶虽然是日本人,她也不坏啊。”

丁老师看着白润根身旁的灯笼,不解的问:“润根,你拿那个灯笼干什么?”

白润根这才想起这件重要的事情来:“是这样,丁老师,傻瓜老王说管家吴先生让他今晚三更时前将灯笼挂到钟楼上,傻瓜老王觉得路上太冷不如在西坡地里的庵房内烤火睡觉,就让我替他找个人挂灯笼。”

丁老师眼睛一亮,猛地站了起来:“噢?今晚三更?这就是敌人的轰炸时间了;也就是说这灯笼更是敌机轰炸的指路灯!咱们的仓库就在你家附近。不行,李老师、陈老师!”

“在!”旁边的两位老师应声答道。

“现在距离三更时分还有一个半时辰,你们两个,李老师迅速赶往灞河西,陈老师你迅速赶往渭河北,通知当地的地下党组织,迅速召集群众在灞渭河三角洲三岸遍地生火,并通报地方镇公所,就说今夜有黑霜!”

“是!”两位老师立即分头行动。

“那、那灯笼还挂不挂?”白润根怯怯地问。

“当然要挂,”丁老师神秘的笑了笑:“但不是挂在钟楼上。”

“我知道了。”白润根吐了吐舌头。

“你知道啥了?”丁老师拽了拽他的耳朵。

“我不告诉你!这是秘密。”白润根、白小根异口同声的说。

丁老师刮了一下他俩的小鼻梁,“小调皮鬼!”随后对白校董说:“白校董,你还必须去镇警察所一趟,告诉所里的张巡官今晚将发生的情况,请他们协助通知各家商户,今晚二更后镇上实行灯火管制,一律熄灯。”

见白校董有些迟疑,丁老师说:“没关系,见了张巡官他若问你,‘谁让你来的’?你就说是‘家里八哥让捎的话,客人要来了。’就行。”

9

当晚半夜三更,乌云遮住了月光,寒风吹落了星星,灞渭三角洲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几声犬吠过后,各家的看门犬都跟真此起彼伏地叫了起来。

正当一阵阵轰隆隆的怪叫声从东南方向传来的时候,诺大的灞渭三角洲三面瞬间燃起堆堆篝火,形成三片篝火的海洋!三片篝火海洋中间的一棵高大的白杨树上,挂着一只火红的灯笼,随风摇弋。

不一会儿,三架日军轰炸机恶狠狠地朝灞渭三角洲扑来,一见这阵势,竟不知如何处置,只在上空盘旋。

站在钟楼上丁老师、白老太爷、白校董、田老太爷、韩老太爷静观其变。

作为战神白起的后人,白老太爷和堂弟都是否东洋留学进修武备的,参与过中国同盟会在东京的创建工作,此刻还在设想,倭寇长机飞行员正在与总部联系、请示,得到的回答是:“向灯笼西北方一百米左右处密集投弹、向灯笼处密集投弹,务必摧毁此处的物资仓库、摧毁这座镇街的古迹建筑、摧毁这座小镇军民抵抗大日本皇军的信心和灵魂!不要向火光处投弹,那是忠于皇君的良民在为我们发信号!”

三架轰炸机随机丢下一枚枚炸弹,看也不看一眼的掉头扬长而去,那炸弹在渭河、灞河里溅起一根根高大的水柱、一圈圈巨大的水花、喷突出一团团刺目的火光,散发出一阵阵震耳的响声!

一阵阵的黑霜,在熊熊烈焰的熏燎下不断地向上蒸腾、蒸腾,一刻也不能驻足大地,田垄上的乡亲们不住地夸赞白老太爷能掐会算、堪比当年诸葛亮,夸赞白老太爷及时给大家伙通报消息的懿德善行,连得到庇护的麦苗也乐呵得在火光的照耀下手舞足蹈,几只小狗也忘记了寒冷,在火堆边追逐嬉戏......

10

钟楼下面一阵女人的急促呼喊声将白老太爷从幻想中拉回到现实中:“不好了老爷,润根和小根不见了!”这是老夫人伊藤梅枝子的声音!

“不好了老爷,牛亮不见了,到处找不到!”这是田老夫人的声音!

“不好了老爷,找不见知非了!听说他和牛亮找润根算什么账去了,现在都不见回来,急死人啦!”韩老夫人随后也赶到了钟楼下。

钟楼上的几双眼睛只见镇西北方向天上的飞机“呜啦”一下转头调向朝镇东南方飞去,他们这才看见镇东南三四里处一堆大火熊熊燃起,旁边隐隐约约有几个人影在晃动,那是白家的一处约十亩地大的打麦场,场畔有个麦积垛,其中一个麦积垛在黑夜里趁着风势正在猛烈燃烧!这火堆与吴管家、老汤头两人点起的火堆正好相映成一个巨大的三角形!

三堆大火中的一处高大的古墓冢上,一盏大红灯笼在三脚木杆上摇弋!大墓周围的二三百亩空地,是准备开春后倒茬种棉花的,所以不怕黑霜也就没有必要生火熏燎黑霜。

大墓西北方有一片小树林,原来是当地回民居住的村庄“回回刘”,后期由于清末满族统治阶级挑起民族矛盾,引起回汉相争相残的所谓“回回乱”,回民被迫离开关中逃往国外,留下了一处处的空壳村庄,“回回刘”便是其中之一。当地人因嫌其晦气无人前往居住,平时这掩映在树林里的断垣残壁从远处看也像个村落。

忽然间,敌机像发疯似的向小树林狂扔炸弹,爆炸声震耳欲聋!

另一个角落里,吴福敬傻了眼,猛然间他好像明白了什么,跳起来,指着西边的古镇对着飞机喊:“错了、错了!是那边、那边!”

不知是倭寇的驾驶员没听懂吴福敬的话还是觉得他在辱骂皇军,抑或觉得他在嘲笑皇军无能炸错地方或者是觉得留着他也没什么大用了,反正回头赏给了吴福敬“突突突”的一梭子子弹,让他瞬息间浑身变成了筛子眼儿。

倭寇的飞机趾高气扬地飞回去领功请赏去了,润根、小根、知非、牛亮他们一个个高兴地蹦了起来!

那条刚才还怒不可遏地对着倭寇飞机狂吠的四眼黑背黄腿土狗,现在也兴奋地张大嘴巴,摇起尾巴,和小主人一起分享着说不出的愉悦。

直到这时,镇北边小高坡上国军营地才传来一阵“哒哒哒”的机枪声,几梭子弹射向了连倭寇飞机影子都没有了的那片天空,据说还是士兵不顾长官“不准开枪”的禁令而“擦枪走火”造成的。“幸亏倭寇带的炸弹少,不然咱这营地可就遭殃了!你们几个,关禁闭三天,以儆效尤!”长官严厉地训斥着那几个像青蛙一样气鼓鼓的“不长眼睛的”愣头青士兵。

“好样的,润根!好样的,知非、牛亮!”和寻找孩子的家长们一同赶来的丁老师高兴地夸赞镇国民小学的学生。

“还有我呢,那红灯笼是我爬上大冢挂在上面的木杆的!那回回村迷惑敌人的蜡烛也是我点的!”小根没听到老师表扬自己,便吸溜着鼻涕,亟不可待的自我表扬起来。

“对,还有你小根。同学们,昨天你们还叫嚷着坚决要求加入咱们地区的‘民先队’,由于种种原因我没有批准,现在我宣布,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咱们镇国民小学‘民先队’的队员啦!祝贺你们!”丁老师伸出自己温暖的大手和他们冰冷的小手一一相握,眼神中流露出鼓励、嘉许和希望。

一同前来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们和孩子们相拥在一起,脸上流露出掩饰不住的自豪、怜惜和惭愧......

一阵黑霜,挟着寒意、暴虐、邪恶从高空狂扑、俯冲......

一堆堆的篝火,喷吐着热情、和善、正义与追求从地面奔涌、升腾......

火光里,灞渭三角洲上的大树小树乃至麦苗小草,一个个都挺直了不屈的脊梁,有的还急不可耐地伸出双臂,迎接东方那轮还在坚持爬山、即将跳上天空的朝阳!

尾声

后来得知,恶奴吴福敬为某图夺取东家田产,不惜图靠日寇当汉奸,出卖国家机密给日本人,意欲破坏抗战大计,死有余辜;白家的长工老汤头、老王头得知真相后羞愧难当,远走他乡不知所终;白润根英勇机智、胆大心细,他安排同学韩知非、田牛亮将傻瓜老王用酒灌醉、哄进庵房睡觉,趁机熄灭火堆,并大胆的放火烧毁自家的麦积垛迷惑敌寇,为大后方军民在挫败日寇轰炸阴谋中立了大功,也受到国民政府的表彰,后到我党安吴培训班学习,成为人民军队中坚定追求民族独立自由和解放的一员猛将。

据地方县志记载民国二十八年孟春,灞渭三角洲发生霜冻,由于地方各联保处置得当,夏粮丰收。

作者系中国金融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金融作家协会秘书长、西安市灞桥区作家协会常务副主席,陕西省文学艺术创作人才“百人计划”首批(2017-2019)入选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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