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怎样成为今天这样的人的？｜父女谈

“爸爸，我能问您一个问题么？”

2月26日，中午，刚吃完午饭，饭桌边上的丫头问我。

“没问题，你想问爸爸什么，随便问。”我很高兴。想起太座昨天前天跟我说，丫头曾跟她提过，想问问我关于未来选择从事什么的问题。她从美国回来，赶上我开会、夜班、生病，我们俩还没好好谈过呢。

“我们老师让我们想想，将来想干什么。我不知道，所以想问问您，您是怎么成为今天这样的人的，当初您为什么选择做这一行？”

“哦。这个问题，其实爸爸在几篇文章中都写过，这涉及到爸爸的个人史。 其实没有那么复杂。爸爸当年也没想到爸爸今天会成为这样一个人，只是一步步走过来，就成了今天这样的人，爸爸自己也挺自豪的。

这样说吧，爸爸小时候，压根没有什么远大理想，爸爸想的很简单，就是能够吃饱饭，冬天能穿暖和些，这是爸爸最初的想法。

为什么这样想呢？爸爸小时候日子苦啊，虽然老家是个好地方，但爸爸小时候，人民公社，农民的收获，都缴了公粮，农民苦啊，老家那么好的地方，竟然也饿死过人，那个时候爷爷奶奶还做贼偷过生产队的荷花郎，那个东西今天算好东西，可那时没油盐，吃多了会得一种叫青紫病的，中毒。爸爸小时候，虽然没有这样挨过饿，可也吃不饱啊，爸爸那时候个头特别瘦小，就是营养不良啊，所以到爸爸考大学时，家里人都担心，即使考上了体检也过不了关，太瘦小了。另外，那个时候冬天冷啊，每个人手脚都生冻疮，那个红肿难受，痒啊，什么叫痒比痛难受？生过冻疮的人都知道。

那个年代什么人不挨饿不挨冻？就是过去农村上说的城镇户口，国家户口，吃皇粮的，国家配给，保障他们的生活，农村农民即使饿死了，自己种的也会被收缴供养这些人。那个时候农村上的人要吃饱饭穿暖衣，只有两条路，顶班、当兵。

什么是顶班？就是家里有人在厂里工作在国家的单位工作，退休时可以选个子女，接着干，这叫顶班，可咱们家世代农民，没有谁在国家单位上干啊，所以，顶班改变命运这条路就堵死了，想都不想。

第二条是当兵。当兵在部队可以吃饱穿暖，复员转业还可以安排工作，但当兵也得找关系，再说了，那个时候，爸爸个那么小，不合格，不能当兵的。

所以，这两条路逃离农村过上吃饱穿暖生活的路就没了。在农村，你就只能受苦，永远受苦。当时就是这样的。”

“爸爸有些累，躺着跟你说啊。”身体尚未复原的我挪到了沙发上，半躺着，接着说。

“爸爸运气好，爸爸小学毕业时，国家开始恢复高考，就在顶班、当兵之外，给我们这些农村孩子多了一条逃离农村苦日子的路，考大学。

还记得爸爸跟你说过的，爸爸从来没有觉得学习是件苦事，从来没有逃过学么？因为不上学，回家干活更苦啊。

所以，那个时候，恢复高考，中考，初中毕业可以考中专、中师，爸爸很多成绩很好的同学，都考了中专中师，那些人成绩都比爸爸好，所以，那个时候出来的小学老师，都是最聪明的人。爸爸有个小学同学，叫钱晓东，他家就紧挨着爸爸的小学，他考上了前黄高中，被他爸赶到了南夏墅师范，他又逃回来，又被逼走，最后当了小学老师，当然现在是名师，可他想上大学啊，如果他上高中，他一定会考一个很好的大学，就像潘叔叔似的，上个清华，没问题。但家里就想让他上师范，师范读书有补贴，还能早工作，早为家里挣钱啊。

爸爸也想考师范，但爸爸成绩没到师范的线啊。当然，爸爸的成绩当年正好在重点高中录取分数线上，也参加了体育加试，至于进前黄高中，是上了重点分数线进去的，还是占了前黄本地人的光，当时每年前黄高中有一个本乡班，招本地人，成绩略低，爸爸不知道，爸爸反正上了前黄中学，然后，后来就考大学，目标只有一个，考大学，至于将来成为什么样的人，爸爸也没想过，也不会去想，就想考上大学。佩佩你读过范进中举么？你们语文课本里应该有吧？”

“没有，我们课本里没有。”

“哦，爸爸上中学时课本里就有范进中举的故事。这个你可以看看。爸爸那个时候，就像范进一样，什么都没想，就想考上大学。当然爸爸考得不错，后来上了人民大学，填志愿时，我也不懂啊，家里人爷爷奶奶也不懂啊，所以填了个哲学系，一个是受中学老师影响，第二是哲学系当年在招生简章上排第一，我那个时候也挺傲气啊，大学要自己考，专业要自己选（当然自己也搞不清），结果就上了。那个时候，人民大学在乡下还挺神化的，别人见了爷爷奶奶，就恭喜说，你们家儿子考了人民大学，出来就是县长啊。其实没那回事，爸爸毕业，当了大学老师，工资很低，但至少全家心理都有安慰，终于家里有个旱涝保收的人了。这是当年爸爸和爷爷奶奶们的期待。

要是考不上大学呢？爸爸高中毕业正好叔叔初中毕业，我们俩都不知道将来会干什么，当时还不知道是否考上大学，我跟叔叔就去学站脚盆，爷爷打鱼的脚盆，我们的想法是，万一不行，我们就跟爷爷打鱼吧。结果我们俩一个暑假都没学会，后来爸爸上大学，叔叔去社办厂当了学徒，也就没再学站脚盆了。

叔叔小学毕业时，恰好赶上那几年我们读的小学毕业生不让上前黄了，要去政平中学，这个学校跟前黄中学就差远了，叔叔上学时跟一些家庭条件比较好的同学混在一起，人家放蜜蜂开窑的，家里条件比较好，所以叔叔就没有好好读书，其实叔叔比爸爸聪明啊，他要是好好学习了，一定比爸爸更强。那个时候爸爸还有一个妹妹，是爷爷奶奶的干女儿，跟叔叔在一个学校上学，她就很努力，后来考了大学，又出去留学，如今在美国，挺好，听说如今她回来，都会来看爷爷奶奶的。这就是当年努力和不努力的差异。叔叔现在挺好，但他也有后悔的时候啊，叔叔手艺好，但文化低，现在的设备都是数控的，摆弄电脑很费劲啊，叔叔就跟我说过，要是过去好好学了，就完全不一样了。

爸爸今天变成这样，从来不是一开始就选择注定要成为这样的人的。爸爸换了很多工作，但有一点，爸爸一直很坚定，就是读书会改变命运。爸爸今天这样，也很自豪啊，而这些，都是爸爸读书看世界，一点点改变自己，最后变成今天这样的，一个独立的有尊严的人。

所以，爸爸的意见是，你永远不会像爸爸小时候那样受苦了，所以你也不用多想，好好学习，第一目标，就是考上十五中高中部，你不是想上十五中么？离家又近，那就第一步先把这个目标定下来。课本学习之外，多读一些爸爸给你推荐的书，这个很重要，爸爸那时候也读了很多书，虽然那时好书不多，这个现在你不用担心。礼拜六日，有时间，就和爸爸一起出去走走，看看，甚至跟爸爸一起出去吃饭，多见识外面的世界，爸爸也会多跟你聊天，把爸爸的人生经验和教训，都讲给你听。这样，你自己的世界就会慢慢养成，慢慢地形成自己对未来的看法。现在说其他都太早。你未来会成为什么样的人，不是因为你的职业，不是现在想将来当个老师、医生、航天员之类，而是取决于你现在开始不断地努力，不断地读书看世界。职业不重要了，不像爸爸那个时代，一切要为生存努力，现在你需要的是，逐渐涵养自己的内心世界，精神世界，涵养自己的人格，独立判断的能力，这对你一辈子都有用。爸爸真正开始这样的努力，是从上大学开始的，有些晚了，但只要认识到，什么都不晚。你现在开始最好不过了。”

“明白了？”

“嗯。”

“那我们击掌为誓？”

丫头伸出手指，要跟我拉钩。

“不，击掌吧。”

父女俩击掌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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