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桥,有座醒来又沉睡的古桥
繁忙的三桥立交桥下,由南向北的东辅道左拐右拐,刚拉直百余米,却又兀自划了一个大圆弧,让出一个月牙形半岛。这个让出的半岛植有绿茵茵的草皮,又种上观赏树,俨然一处小景观。而划出的弧线则分为车行道和人行道,隔离桩还专门砌成城墙垛口的形式,一看就经过了精心设计。
当人们快要淡忘这个半岛的怪异存在时,2020年末,半岛靠路边出现了一块不大的白色石碑——皂河古桥遗址。看来政府部门还惦记着这里沉睡的一段历史,给了它应有的名分呢。
我同其他三桥人一样,多年来对家门口发生的事都特别关注。
2004年的一天,听说紧张施工的西三环工地发现了2000年前汉代的古桥桩。我心里一激灵:三桥名不虚传!
此时的西三环从南到北都是紧张施工的铺路工地,尤其挖出古桥遗迹这一段,北贴陇海铁路,东靠皂河,地形复杂、坑坑洼洼。在一个周末,我怀着好奇心,爬坡上坎,来到这个地方看稀罕。
| 2007年11月衡国良拍摄古桥遗址现场图 |
古桥遗迹现场在陇海铁路和皂河的西南夹角处。只见已深挖十余米的沙坑中,密集排列着一些木桩,木桩分明已半朽(专业名词叫炭化),桩头呈尖形,有高有低,有的已倒伏。桥未在河上,且深埋沙坑中,表明历史上这里发过大洪水,泥沙淤积,令河水改道了。说实话,当时现场看不出多么壮观,但又明显透露出经年累月的沧桑神秘。我和几位看稀罕的人蹲在坑边盯着沙坑里的木桩发呆,估计大家脑海里都在勾勒着2000年前古桥的模样以及桥上行走的人呢。
| 2007年11月衡国良拍摄古桥遗址现场图 |
汉代古桥的发现,给正紧张施工的西三环出了难题。这处遗迹不但贴着陇海线和皂河,其上方又是将要跨过陇海线和西兰公路的高架桥。在如此关键复杂地段出现古桥遗迹,该如何处置?想必当时令考古人员、地方官员和施工单位都很挠头。
此后一两年的时间里,我几次到这里转悠,先是看到这些木桩被毯子、塑料布等包装物包裹起来;又看到现场做了一些清理。
| 2007年11月衡国良拍摄古桥遗址现场图 |
| 2007年11月衡国良拍摄古桥遗址现场图 |
遗迹发现后,西三环立交桥工地因此搁置了一年多,期间《西安晚报》等媒体陆续发过一些新闻,称这座桥应为西汉时期的跨过漕河(现皂河)通向上林苑的官桥,长约300米,宽约50米,共有160根木桩。与古桥同时发掘出土的,还有一些西汉铜钱、钱范和瓦当、脊瓦。从这座桥出土的最晚遗物判断,此桥大约建于汉武帝时期,西汉末年王莽时期被毁。
说明中将桥桩说成16根,显然有误。
古桥遗迹东北侧二三百米,便是汉长安城章城门遗址,而章城门也是大汉一皇宫未央宫的门户。所以史学界觉得,大汉朝廷在章城门外修建大型桥梁,必然有着重要的考量,把它看做长安通往西方的咽喉之地、丝绸之路东起点也不为过。而且这是目前世界上发现的规模较大木质桥梁,因此在人类交通史、世界桥梁史上都有重要意义。
新闻中令我不解的是,这座桥居然为南北走向,和现在的皂河走向是一样顺!怎么回事?近两天写此文时我才在2009年出版的徐卫民著《陕西历史文化百部丛书·西安史略》里找到了说法:当时的河流名为“泬水”,它由南向北流经汉长安城时拐了个弯,成了东西流向。如此说来南北走向的桥就合理了。
又过一段时间,三桥立交工地被围挡起来,又继续施工了。等围挡拆除时,巨大而又复杂的混凝土立交桥已经矗立起来,再后来,桥上主路和桥下辅道铺上柏油,逐渐有了通行车辆;立交桥护坡和辅道路边植上了草坪和观赏树木,一座现代化大型立交桥美观而又繁忙地呈现在三桥人面前。
此情此景在三桥人印象中逐渐成型,应是2008年以后了。
那座古桥遗迹呢?不会废弃掉吧?
三桥立交全面通车后,我曾步行或驾车数次从这里经过,发现古桥曾经的遗址已了无痕迹。毫无疑问,这处古桥遗址已经重新填埋、回归地下了!我有过那么一丝惆怅,无法想象当时相关部门的决策过程是否纠结。
若干年后,当我有了闲时间,检索网上近年的新闻报道才知,2004年以来,由于西安市的大规模基建活动,在灞河一带、渭河一带、以及三桥这边,都相继发现了古桥遗迹,每处遗迹都有其相应的历史文化价值。社会各界对古桥遗迹怎么处理也曾有过研究讨论,比如有设立古桥遗迹博物馆的建议;也有进行考古探查后重新填埋的建议。由于有过这样一些讨论,那么我们今天看三桥这处古桥遗址发现后再回填,只能相信这是最好的选择了。
历史就是这样,一层层留痕,又一层层遮盖,最常规的是后来的盖住以前的(当然价值特别重大的除外),这同长江后浪推前浪是一个道理。好在古桥遗址的这种遮盖是为了更妥善的保护,并且立碑确定了其身份地位。
我还想寻求这处古桥遗址和“三桥”地名有什么联系。遗憾的是,我查到的网上资料以及相关书籍、学术论文,都说从西汉开始,此地便称为“三桥”,但引用的古籍案例则是唐代的,最有名的事件是“安史之乱”中唐玄宗由此出城逃难。由此说,“三桥”的叫法是从唐代才有的。如今,即使这座古桥遗迹作为第三次全国文物普查确定的不可移动文物,有了“身份证”,但在古桥遗址碑背面的碑文中也看不到其和三桥地名的关联性,看来官方也没有妄下定义。
几天前,我又去古桥遗址一带转悠,意外地在遗址南几百米处、颇有象征意义的皂河边三座亭子下方又发现一块乳白色“三桥遗址”碑。我喜出望外,看来“三桥”之来历有定论在此!然而看了此碑背面的说明,方知这里曾是仰韶文化的一处遗迹,20世纪50年代考古调查时曾出土过一些陶片,现在地面遗迹已无存。原来此处遗迹和桥也无关联,只是因所处地区在此才命名的,碑是与皂河古桥遗址碑同期立起来的。
不过我们联想一下,从仰韶文化开始,再到巨大的西汉木质桥梁,再到与“三桥”相关的众多正史或传说,证明我脚下这块土地在历史的每个重大时期都留下过痕迹,这是多么深厚的历史积淀!在这种厚重面前,“三桥”地名的来历已不重要了。
如今,“皂河古桥”以及与它毗邻的“三桥遗址”作为“不可移动文物”,意味着今后会永久沉睡地下,不再醒来了。与它相伴的,是虽非碧波荡漾、还算水清岸绿的皂河;是日夜川流不息、车声隆隆的陇海线和西三环。这些元素串联起来,足以清晰地映射出时代的沧桑巨变。
自从立交桥建成后,我和所有人一样,凡路过这里,驾车时会减速轻轻滑过这条弧线;骑单车或步行者必然转头注视着这个小小的、被树木绿草覆盖着的半岛。我想这也是一种仪式感,是我们向先人和过去那段历史鞠躬致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