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秦文学】刘玉功:【柴窑里头有响动】(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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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忘初心   梦在三秦
柴窑里头有响动
文/刘玉功

无风不起浪。虽说那年月人们生活单调,针尖小事也能掀起波澜,尤其是对男女性事,简直十二分的敏感;不过,那件被传得沸沸扬扬的丑事,确也不是空穴来风。

他们说的没错,我是在那天晌午经过那间柴窑的。本来对面那条小路不是我上学的必经之路。我从庙坪侧面斜坡下到公路,再跨过一道小石桥,最多五分钟就可以到校门口;距离这么近,往常我听见学校的预备铃声才从家里起身也不会迟到。但是那两天,对面人家挂满枝头的老苹果已微微露出粉红的笑脸,强烈地诱惑着我,我寻思伸到路边来的横枝上或许还有一两个触手可及的苹果吧?我就是怀着这种心思,身不由己地走向对面那条小路的。要不他们说我馋呢?我口头上当然不承认,可心里自个也默认自己确是够馋的。

虽然已经入秋,天气异常干热,仿佛可以闻到烈日炙烤玉米叶子散发出的焦味。自然,我在老果树旁驻足了片刻,削尖眼光在树叶中间钻来钻去寻寻觅觅,但是我的希望落空了,树叶中间连一个苹果的影子也没有,看得见的苹果都高高地挂在枝头上,藏在叶片后面闪着媚眼不怀好意地讥讽着我,看来比我嘴馋比我勤快比我手长的过路人多了去了。我低头发现,树底下用耙子细细耙过的地面上连个鸡爪印都没有留下,只好失落地离开了。扭头再看一眼挂在枝头的诱人的苹果,绿里泛红的表皮上蒙着一层淡淡的霜,就像小姑娘脸蛋儿上敷了粉。我咽了咽唾沫,觉得口干舌燥。

路过李国庆家院子外边的破柴窑,瞥见柴窑的栅栏门外搁着一副桶担:两只桶上架着一条扁担。——有人在柴窑里躲避正午的阳光?——我的脑子里自然闪过这样的念头。可是走近柴窑,却隐隐听见里面似乎有翻动和挤压柴草的连绵不断的沙沙声,还伴随着女人的被压抑的笑声,唧唧咕咕的似乎想笑又不敢大声笑出来。里面有什么人在柴堆上打滚玩吗?我感觉有点蹊跷,但我这人向来胆小,尽管有点好奇,却不敢近前向里觑一眼,也不敢在此逗留,就紧走几步离开了。就在这时,突然从后面传来刺耳的口哨声,我回头望去,远处坟峁圪台的工地上架子车底下露出两个人头来——那里正在搬山填沟开展农田基建大会战呢。我一眼认出其中一个就是村里有名的二流子毛艮,还有一个好像是治元,我没看清楚。毛艮使劲朝我连连摆手,就像打哑语那样恨不得隔着空气把我从小路上推进那个破柴窑里去。我知道他不怀好意,就没有理他,转身径自向学校走去了。

虽然我还少不更事,却不知为什么觉得自己好像经历了一种无名的风险,直到坐在教室里心口还在怦怦怦地乱跳。第一节自习课,我把刚才路遇之事悄悄告诉了我的同桌小爱,小爱捂着嘴巴只管笑个不住。有啥好笑的?这个怪女孩!我猛然想起小爱她妈是村里有名的是非婆,曾经因为跟人吵架而闹过跳井子、吞“666”粉的丑剧,便立刻后悔了自己刚才的轻浮,我真不该把心中的秘密告诉小爱。我何必如此沉不住气呢?真不是个男子汉,我暗暗自责。

下午的体育课,因为没有什么器材好玩,老师就教我们集体学鸭子撇着小腿走圈儿,同学们一齐蹲下像小矮人似的满操场嘎嘎地走,走得汗流浃背,走得大腿根发酸。体育课下来,我浑身燥热,早就把晌午的事给忘到爪哇国里去了。可在放学回家的路上,迎面碰见了扛着铁锨的毛艮,他朝我坏坏地笑着,伸手拽了拽我的耳朵,说:“傻蛋儿,多好的机会让你错过了。捉奸拿双,说不定人家还会给你二毛钱封口费呢。哈哈哈!”我生气地剜了他一眼,猛地挣脱这个二流子,快步向前走了。我真是纳闷,一个成年人怎么这般涎皮赖脸的!从此以后,我远远看见这个人就绕道走,生怕他再来纠缠。

过了两三天,学校里便风言风语地传开了民兵连长李国庆与竹梅姑娘之间的骇人绯闻,说他俩在柴窑里、在石崖下、在饲养室的草堆里,甚至在老柳树树叉上的种种丑陋行为,说得有鼻子有眼,活灵活现,简直比电影还逼真。乡下的风气就是这样,因为文化生活十分贫乏,人们对男女之事好奇得要命;村里的小学也绝非清静之地,村里刮什么风,校园里立刻就下起什么雨来,同学们对绯闻的热衷远远超过对知识的喜爱。也许是年幼无知吧,我对成年人想入非非的事还没什么感觉,基本上处于蒙昧未开状态。那个时候,我还整天沉浸在安徒生童话的世界里,为豌豆上的公主而惊诧,为野天鹅而担忧,甚至为海的女儿而垂泪。

可是突然发现有人用异样的目光瞧着我,还有人偷偷地喊我“二毛钱”。起初我没怎么在意,同学们之间乱起绰号也不是什么稀罕事,爱叫什么叫什么去吧。可是渐渐地连村里的一些大人也当着我的面议论我,挤眉弄眼地数说我这个小学生!他们莫名其妙地问我:“四娃,你拿二毛钱怎么花了?是不是买得吃干炉了?”还有人离老远就对着我喊:“干炉红点点,爱得娃娃眨眼眼。”甚至有人干脆叫我:“吃干炉小子。”

有一次,李国庆的媳妇从沟底的井里担水上来,看见我就放下桶担,拦路问我:“四娃,好孩子,你给婶子说老实话,你究竟在柴窑里看见了什么?是不是国庆真的给了你二毛钱?”问得我瞠目结舌。我像卜郎鼓一样只管摇头,我能回答她什么呢?她看我支支吾吾的窘样,还以为我不诚实,就吓唬我说要向我们老师反映,叫学校开除我。天哪!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知道什么是困惑、什么叫烦恼。

最令人不解的是那天下午放学,班主任老师果真把我留下了,叫我到她办公室。老师开门见山就说:“陈四娃,你是咱们班的好学生,你可不会给老师撒谎吧?”我立刻感到问题的严重性,憋了一肚子的委屈突然爆发出来,当场就抽抽搭搭哭了起来,噗噗啦啦掉下了泪珠,弄得老师反倒不知所措了。我带着哭腔,身子一耸一耸、鼻子一抽一抽地把自己路过柴窑前前后后的事给老师陈述了一遍,说自己根本不晓得什么二毛钱的事,连做梦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大家都用那样的眼光看我,用那样的口气说我。我越说越委屈,越哭越厉害,差不多要嚎啕起来了。最后,老师只好反过来哄劝我,叫我放下包袱,安心学习好了。第二天班会时间,王老师一脸严肃地走上讲台,她不提名地批评了个别同学说三道四、传播谣言的丑陋行为,还特意表扬了陈四娃同学诚实、单纯,要求所有同学不许听信村里无聊男女们的流言蜚语,绝不希望任何同学成为长舌女、长舌男。

那个年代老师的话绝对权威,从此,至少在我们班里再也没有听到有谁嘁嘁喳喳地议论我。没过多久,我便把那些本来就一头雾水的事给忘了。我又钻进安徒生的童话世界,为大克劳斯和小克劳斯的命运而心潮起伏。

后来,我走出大山到县城去上学,再后来我到更远的地方去读书、工作,回家的次数渐渐少了。偶尔回家探望父母,亲眼看见农村发生了历史性的变革,随着生产队的解散,恢复一家一户劳动过日子,许多人的变化简直不可思议。当年威风一时的民兵连长李国庆已经老了,听说害上了腰疼的毛病,身子佝偻呈弓型,离远看去像个筐系。因为他不擅耕种,又不愿出去打工,日子过得远不如其他村民,成了村里典型的贫困户。当年风流一时的女子竹梅,早就嫁到了外乡一个村子,据说因为作风问题常常挨丈夫的打骂,在村里名声很不好;现在人老色衰,儿女们也大了,住在城里带孙子。二流子毛艮却始终没有找下媳妇,前些年他在外面逛荡,也没挣下几个钱,如今常见他趿拉着两只倒后跟的烂鞋,在牌楼摊向阳的角落里坐着跟一群老头拉闲话,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他是村里屈指可数的几个老光棍之一。但是,有好多当年在村里不显山不露水的老实本分人却常常被人们提起,说他们凭着自己的勤劳打了多少粮食,养了多少牲灵,栽了多少果树,家道多么殷实,儿女多么争气,成了村里有名的富裕户。

三十年河东河西,世事难料啊!每次回家小住一两日,村里的人事变迁都给我留下许多惊讶、许多感慨!

END

(文中图来自网络)
作者简介:刘玉功,陕西米脂人,榆林市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于《榆林日报》《当代作家》《作家摇篮》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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