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回味的隔离

时间过去了八个月,仍常记起去年夏天由香港返回大陆时的那一场隔离。

在海滨小城汕尾,我和家人分开,独自在酒店隔离了整整十天。

欲知前情,可以看这两篇——

《2+12乎?2+2+10乎?2+2+14乎?》

《喏,给你清静!》

从未和家人分离十天之久。在那之前,是受疫情影响困居香港六个月,每天24小时捆绑的亲密接触。

我以为清静的幸福感会占上风,没想到会害怕到失眠的地步。

“失眠”是一个离我很遥远的词,“害怕”也是。长久的家庭生活让我认定自己是作息规律、身体健康、内心强悍的优秀中年妇女,既能跳出来保护孩子,又有倒头就睡的好身手。

谁知根本不是。

他们三个是在白天离开的,起初还不觉得怎样;到了晚上,房间的每个角落都开始散发出丝丝缕缕的恐怖气息——

窗帘拉上令人害怕,不拉上更害怕;灯亮着睡不着,熄了更睡不着;枕头一会儿太高一会儿太矮,空调不是冷就是热;洗手间怎么想怎么觉得埋伏着蟑螂,走廊里总传来隐约的脚步声……

早上五点天蒙蒙亮才睡着。第二天白天不敢睡,晚上竟然还是睡不着。第三天白天撑着不睡,终于在夜里两点多睡着,四点又醒了……我感觉整个人都熬得变形了。

真是从未有过的体验。原来之前自以为的强大,是因为一直有家人在身边。

以学习英语为名下了个美剧《实习医生格蕾》,其实是为了消磨时间。

看了三季还是那么讨厌女主,每分钟都想弃剧;但是多喜欢这种生活呀——永远在面临生死考验,竭尽全力救人,精益求精磨练自己——所以还是一集一集追下去……

以前总是抱怨时间被切成了碎片,没法集中精力思考;现在时间是一整块的,却是完完整整的一大块灰白混沌,一点儿也不鲜亮。

追剧的时候天色明暗交替得似乎快了一些,然而用不了两天就发现:

纯粹被动地接受信息虽然会占满时间,却不会给人幸福。

当时还不知道九年级的文创课程将会在周六继续。就想着利用这段时间把之前的工作彻底收尾。

每天编辑两份周报,逐篇点评学生作品。在完成了所有工作之后,我解散了班级文创群。

我为十班的孩子倾注了那么多心血和情感,十班的孩子们也给了我无尽的幸福,多不舍也不为过。

可是,终有一别——问心无愧之后再离开,也许会容易一点。

那个存在了整整两年的群消失了,在我的好友列表里遗留了巨大的空洞。

我盯着那个界面看了好一会儿,开始动手删通讯录。

有时会特意拉到通讯录底部,看看自己有多少“好友”,数字稍微有点儿大就会感到不舒服。我怎么会有那么多“好友”?这个数字会不会稀释了“好友”浓度?

我不可能有几百个好友,也不想要几百个好友,更不肯假装和谁是好友。

因为工作关系加的人,如果工作关系结束了还没有成为朋友,以后很大几率 是不会突变成好友的了。

曾经的朋友,如果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厌弃彼此的朋友圈内容,其实已经是道不同不宜与谋的了。

我不会对几年没一句话联系的人提出请求,就算再需要,也不会。偶尔有人这样对我,我虽然回应了,心里却感到非常讶异。

我没法一腔热血地帮助不在我心里的人。

我知道我自己值得什么样的对待,也希望对方知道;如果对方不知道,我一定会明确地让他知道。从社交关系苦难深重大学毕业以后,我就再也不是滥好人。

人际关系的断舍离,让心灵开阔宁静。看着仍在列表中的每一个名字,对应着半生来依依往事、种种情谊,愈发从心底感觉珍惜。

有很多很多视频通话,他告诉我孩子们是多么淘气多么“坏”——孩子们还是和十天前一样,可我现在多么怀念那些“坏”啊。

密友问:现在不用做饭看孩子,有什么“大作”问世?在写长篇吗?

何止没有“大作”,简直是完全不想写——身边空荡荡的时候,脑子里竟然一并空空如也。原来,只有在玩具和锅碗瓢盆的缝隙里,在无数声“妈妈,妈妈”的呼唤里,在生活里,在家人的气息里,才想写呀……

就这样过了十天。要离开的时候,最舍不得那张自动麻将桌。

一进房间觉得臭,是它——包藏了太多陈年的烟酒气息和贪欲痕迹,狂喜惊怒集于一台。可是别无选择,既不能搬走,便成了书桌。

若没有它,我的脊柱不可能受得住每天一万五千字逐个字逐个标点的修改、定稿,更不可能长时间阅读并做笔记。

临别时回望一眼,它在窗下阳光里端坐如前,它混杂的气息里又加了我这一味。

所以你看,要不要在生活中退而求其次——这简直不是一个能困扰人的问题:就看你最想要的是什么。

你要什么就会有什么,因为你必能放下及忍受其他的一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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