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雨枪林守塔山——开国少将焦玉山回忆坚守塔山阵地的日日夜夜

1948年9月12日,伟大的辽沈战役开始了。

9月11日,我们第4纵队第12师第34团,奉命以极其秘密神速的行动,离开鞍山,日夜兼程,通过北宁路,渡大凌河,南下兴城,攻占砬子山。15日,在砬子山一线集结待命。

10月5日下午6时多,部队正在开晚饭,突然接到师部电话:命令部队马上出发,向塔山开进;团长、政委立即到师部接受任务。部队由江雪山副团长带领出发。我和江民风政委骑马奔向师部驻地。师机关已经走了,只有江燮元师长、潘守才政委和几个机关干部坐在油灯旁看地图。

我们一到,师首长便向我们传达了东总命令及纵队和师首长的决心与部署。江师长说:“现在时间紧迫,任务很重,纵队首长命令部队在拂晓前赶到塔山,阻击从锦西、葫芦岛增援锦州的敌人。”江师长指着地图上用红铅笔画好的打鱼山、高家滩、塔山桥、塔山堡说:“其中塔山堡是重点。你们到达指定地点后,尽快组织干部勘察地形,区分任务,并将兵力部署迅速报师。”

潘政委说:“你们团坚守塔山的任务很艰巨,又很光荣。要向全体指战员讲清楚,塔山阻击战是歼灭锦州守敌、攻占锦州的关键。这次能不能守住塔山,是关系到我军能不能顺利打下锦州、关系到能不能全歼东北国民党军,解放全东北的大问题。希望你们发扬勇敢战斗、不怕苦、不怕死的精神,战胜各种困难,完成这次艰巨而又光荣的任务。”

我和江政委向师首长表示,坚决执行命令,死守阵地,寸步不让,决不让敌人通过塔山。

塔山,位于两锦之间,距锦州仅十五公里,是敌人由锦西增援锦州的必经要道。有直通锦州的铁路和公路,便于敌人大兵团机动;东临渤海,敌进攻可以得到舰炮火力的支援;南面大小东山、影碑山等高地,敌人筑有坚固的工事,居高临下,可以俯瞰和控制我塔山一线阵地。

6日拂晓前,1营进至塔山堡,3营进至高家滩和塔山桥,团警卫连2排进至打鱼山。2营为团预备队,隐蔽在塔山堡背后钓鱼沟边。团指挥所设在塔山堡北侧高地。各营连进至指定位置后,立即紧张地勘察地形,抢修工事,挖防空防炮洞。

7日上午,全团营以上干部勘察地形,区分具体任务。

8日上午,纵队吴克华司令员、莫文骅政委来到塔山前沿阵地。

莫政委看到插在阵地上的木牌,写着“寸土不失,誓与阵地共存亡”等战斗口号和战士们贴在枪托上的决心书后,问3连连长周炳义:“能不能守住阵地?”

周连长说:“能!决心实现誓言,守住阵地,打垮敌人!”

9日,兵团程子华司令员在纵队吴克华司令员陪同下,到塔山堡阵地视察。首长们顶着秋风细雨,踏着泥泞山路,从前沿阵地一直看到防御纵深,边走边和战士们打招呼,鼓励大家争分夺秒抢修工事,多杀敌人立新功。

10日,东方刚刚露出鱼肚白色。我和江政委在前沿阵地上和战士们一起修工事,整整干了一个通宵。看到天快亮了,我招呼政委:“老江,咱们回去一下……”一句话没说完,“轰隆、轰隆……”敌人的炮弹呼啸着在离他们不远的阵地上爆炸了。紧接着,1营阵地、3营阵地、警卫连阵地和团指挥所都遭到敌人猛烈炮火的轰击。饮马河中冲起无数水柱,塔山堡、高家滩的民房一间间被打塌起火,山上的草木被烧着了,全团阵地上弥漫着炮火和硝烟。

参谋谷月民气踹嘘嘘地跑来报告:“警卫连2排的打鱼山主要山头阵地被敌人占领。”

参谋刘玉来报告:“敌人一个多营的兵力,趁夜暗摸到我前沿阵地。战斗一打响,我们部队两个正副班长牺牲,1个排长和4名战士负伤,剩下的人撤到第二个山头坚守。”

天已大亮,敌人在海上的“重庆号”巡洋舰以猛烈的炮火袭击第34团观察所。从南面飞来9架敌机,在塔山堡、高家滩上空,泻下了一串串重磅炸弹。顿时,阵地上硝烟滚滚,大部分工事被摧毁。铁轨、枕木漫天飞舞。许多同志被震昏,有的口鼻流血。敌人的步兵张牙舞爪,以集团队形哇啦哇啦往前冲。我塔山堡、高家滩、桥头堡上的同志们坚定沉着,他们从工事里钻出来,待敌人冲到距前沿阵地三四十米时,指挥员大喊一声“打”,各种武器一起向敌人突然开火,杀得敌人像戳乱窝的蚂蚁,滚的滚,爬的爬,横七竖八,乱糟糟地一片一片地倒毙在我前沿阵地前。

可是敌人的冲锋并没有停止,一梯队垮下去,二梯队冲上来;二梯队垮下去,三、四梯队由涌上来。塔山堡1营前沿阵地的1连、3连结合部,冲上来两股敌人,同我们的战士搅在一起,抓头发,揪耳朵,用刀捅,用牙咬滚打成一团。在许营长的沉着指挥下,经过十几分钟激战,两股敌人全部被歼。

敌人的后续梯队,被我潜伏在饮马河南岸高甸子村的侦察组(共7人,1挺机枪,4支冲锋枪),以突然猛烈的侧射火力打得惊慌失措,乱了阵脚,死伤惨重。敌人怕我再利用高甸子村,当晚派1个营的兵力将小村烧光。

敌人约有3个师的兵力,向我轮番进攻。一直持续到下午5点多钟。敌人伤亡惨重,被我火力压制在海滩上和饮马河河滩上不敢动,处于无力进攻又不敢收兵的困境。

下午6时30分,太阳刚落山,海潮快退下去了。突然,敌人的大炮又向我阵地狂轰起来,只听敌人打炮,不见敌人冲锋。我从望远镜里看见敌人都在往后爬。原来,敌人打炮是为了掩护步兵撤退。我立即发出实施反冲击信号。我们的大炮为掩护部队反击向敌人开了火。双方炮声交织在一起,震撼着大地。

我各反击分队像猛虎一样冲出掩体,杀向敌人。2营杨营长和教导员于厚德,带领全营像箭一样插到敌人侧后。3营从正面出击。四面八方,杀声震天,打得敌人丢盔弃甲,狼狈不堪,争相逃命。经过半小时激战,俘虏敌官兵80多人,缴获一大批武器弹药。

1营组织的反击,给饮马河滩里的敌人以重大杀伤。

警卫连2排配合兄弟部队收复了打鱼山阵地。

入夜,苦战一夜的部队吃了一顿饭,又冒着敌人的炮击,重修工事。

我将一天的战况和俘虏口供,向师和纵队指挥所作了电话汇报。俘虏供称,塔山堡正面之敌是第8师,高家滩正面之敌是第198师,桥头堡正面是第62师。敌54军军长阙汉骞命令部队要在几个小时之内攻占塔山,打到锦州郊区。

又是一个通宵。全团各主要阵地上,都架起了二至三道蛇腹形铁丝网。敌人做梦也没想到,一夜之间,“共军”

阵地上出现了钢铁屏障,连敌总指挥阙汉骞也惊叹:“共军真神!”

翌日8时,敌第8师在暂第62师和第151师配合下,向我塔山堡阵地实施猛烈突击。战斗一开始,敌人的飞机、大炮先来一番狂轰滥炸。数百发炮弹和呼啸而下的巨型炸弹,使我整个阵地成了一片火海。接着,敌人以整团整团的兵力组成梯队,由军官带头冲击,前面倒下去,后面扑上来。

这一天,从早晨到下午,连续厮杀不断,战斗远比第一天激烈。3营营长王和荣报告,该营连续打退敌人7次冲锋,各连都打得很英勇,特别是8连,勇敢、顽强地抗住了敌人多次猛烈冲击。在危机时,连长姜云忠带着战士从倒塌的工事里钻出来,依托交通壕,用手榴弹和刺刀打退了敌人一次又一次冲锋。

一次,敌人像蝗虫一样涌上了9连阵地,连长龚福堂率领战士从工事里冲出来,与敌人展开了肉搏战,杀得敌人慌乱成一团,把爬上阵地的敌人消灭了。7连8班坚守桥头堡,全班9人,3人牺牲,6人负伤。他们顶住了数十倍于己的敌人的猖狂进攻,像钉子一样钉在前沿阵地。敌人的进攻被打垮了,阵地前,海滩里,躺满了敌人的尸体和伤兵。我们各连也有伤亡,有的伤亡几十人,但没有人叫苦,部队越打越勇,越打士气越高。

全团在一天战斗中阵亡和重伤共300多人。当晚,纵队首长从兄弟部队抽调360人,补充给第34团,保证该团有足够的战斗力进行第三天的恶战。

第三天早上,敌暂57师约两个多团的兵力,在炮火掩护下,进至饮马河南侧,不时以一个营或一个连的兵力进行小的进攻。同时,上百门大炮和几十架飞机,轮番对我阵地进行扫射、轰炸。

正在这时,兵团程子华司令员来电话,要我汇报一下两天来的战斗情况,重点是敌人进攻的特点和我们的打法。

刚通完电话,头顶上就响起敌机的马达声。3架轰炸机扔下几十枚炸弹,扫射一阵子,飞走了。紧接着,塔山桥方向传来密集的枪声。

不一会儿,3营营长电话报告:敌人约一个团的兵力连续向7连阵地桥头堡突击。7连连长盛福高带领全连英勇战斗,打退敌人多次进攻,大量杀伤了敌人,终因伤亡过大(只剩20多人了),桥头堡被敌占领。他要求用营预备队实施反冲击,夺回阵地。为了减少伤亡,我告诉3营营长作好准备,待黄昏后反击。

下午5时许,江师长来电话说,纵队首长指示,为坚守塔山,加强前沿阵地防御力量,需要紧缩阵地,确定将3营和警卫连的阵地,在黄昏时交给兄弟部队。

当夜,为进一步査明敌人企图,决定派团侦察班班长纪仁祥,带领6名精悍侦察员,潜入敌防御纵深设伏。侦察班班长纪仁祥和他的侦察班不费一枪一弹,在两军对峙的紧要关头,竟然活捉一名敌副团长。据胖子副团长供称:为了拿下塔山阵地,蒋介石,卫立煌先后来到葫芦岛。蒋介石先令第54军军长阙汉骞指挥,后改换第17兵团司令侯镜如。卫立煌不放心,又派他的副司令陈铁来。

敌海军司令桂永清、空军总司令周至柔亲自指挥海、空军参战。两天猛攻寸步未进,蒋介石大骂他们无用,今天派他的随身参军罗泽癫前来督战,并决定把两天没舍得用的“华北剿总”直辖独立第95师——所谓“没丢过一挺机枪”的“赵子龙师”拿出来,准备明天大干。为此,特地将独立第95师老师长、华北督战主任罗奇弄来,给他的老部下打气。罗奇一来,就狂妄叫嚣:“没有'赵子龙师’拿不下的阵地!”他为了在蒋介石面前露一手,重新掌握兵权,在部队中建立了强大的督战组织,规定逐级监督,怯战者杀,并以50万金圆券的代价收买了一大批反动骨干分子,组成“敢死队”。

13日晨,敌人又是一阵狂轰滥炸。之后,敌独第95师、第8师、第151师、第157师、第2师一部,分三路像潮水般涌来。敌人利用黑夜运动,接近我塔山前沿阵地。天蒙蒙亮时,突然发起冲击。波浪式队形,一个营为一波,一个团分为三个波,轮番冲击。前面有“敢死队”,后面有“督战队”,只许前进,不许后退。

一波接一波,像疯狗一样,向我阵地扑来。进攻的程度是几天来最凶猛的。我们的部队都很沉着,待敌人靠近第一道铁丝网时,才突然开火,打得敌人混乱不堪,一片片倒下去,在我阵地前遗弃了1000多具尸体和伤兵。

敌人看冲不上去,恼羞成怒,集中了所有的大炮、舰炮和十多架飞机,向我塔山阵地猛烈轰击。但是,由于短兵相接,飞机、大炮也爱莫能助,无能为力。

夜幕降临,枪炮声渐渐稀疏下来,阵地上一片沉寂。

14日拂晓前,敌人借着薄雾又接近我阵地前沿,5时发起冲击。战斗一开始,敌第151师为第一梯队,第21师、第8师一部分为第二梯队,仿效独第95师组织了“敢死队”,以军官督战,在各种火力掩护下,向我塔山堡阵地实施猛烈的集团冲锋。

这时,敌军官已经丧失了理智,连起码的战术和冲锋队形也不讲了,只是驱赶着士兵在大炮、飞机的支援下猛冲。战斗异常激烈,敌人反复冲击数次,均被我以炮兵火力和短促火力击退。

10时,我攻锦部队向敌发起总攻击。敌人鉴于锦州告急,于11时再次向塔山堡发起猛攻。我第34团指战员在锦州胜利消息的鼓舞下,越战越有劲,连续击退了敌人的多次进攻。

稍事喘息后,敌独95师于当夜趁着浓雾和小雨,向我塔山堡阵地前沿隐蔽接近。15日拂晓前,将我前沿部分障碍物破坏,一股敌人摸进我1营防御阵地第一道堑壕。当敌人向第二道堑壕爬进时,被1连全部消灭了。

敌人偷袭不成,既集中暂第62师、第103师、第21师一部分兵力,分三路向我塔山阵地发起猛烈的集团冲锋。敌人的步兵在炮火掩护下,像潮水一样涌来,有的已经冲到第一道铁丝网边。

我各种武器一起开火,敌人前面倒下去,后面扑上来,又倒下去,再扑上来。我一面组织火力抗击,一面以营、团第二梯队实施反冲击。激战持续了3个多小时,只见铁丝网上,堑壕外面,到处是敌人尸体。敌所谓“没丢过一挺机枪”的“赵子龙师”约1个营的兵力,在我有力反击和纵队炮兵火力的前后夹击下,陷入进退维谷之境,我团趁势展开政治攻势,敌被迫投降。

下午3点多钟,江师长来电话说,锦州守敌全部被歼。

“锦州解放了!”胜利的消息像闪电一样迅速传遍部队,阵地上一片狂欢,人们欢呼着、跳跃着,激战6昼夜为之奋斗的目标终于达到了。塔山阵地依然稳如泰山地屹立在我军指战员脚下,敌“东进集团”增援锦州的计划宣告破产。

焦玉山(1915—1990)安徽省阜阳市阜南县曹集镇焦台村人,1915年出生于贫农家庭。年幼时给亲戚家放牛,1931年淮河特大水灾,焦玉山离家逃荒到固始,遇到红军,坚决要求参军,连长看他个子矮,年龄小,不肯收,政委詹才芳把他留在连部当了勤务兵。1931年参加中国工农红军,1932年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1934年转为中国共产党党员。1932年,焦玉山在战斗中负伤。 1933年,他任红30军88师265团团部警通排1班班长。1934年在战斗中腰部受伤。历任战士、班长、排长、指导员、连长、营长、团长、师长、军分区司令员、广西军区副司令员等职。1964年晋升为少将军衔。战争年代,他参加了二万五千里长征,百团大战,辽沈、平津、衡宝等战役。他担任团长的团队在解放战争中被东北野战军总部授予“塔山英雄团”光荣称号。 后任广州军区司令部原副参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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