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曲消失,这事赖谁?

第32届金曲奖揭晓,可惜观者寥寥。曾被视为两岸三地音乐盛事的金曲奖,如今越来越像台湾音乐人的圈地自萌。就连内陆歌手谭维维入围“最佳华语女歌手”,都没能为其带去更多内陆网友的关注。
难为音乐博主耳帝当晚还全程直播,但大部分奖项的评转数不过几百。倒是颁奖嘉宾陈珊妮一席“现场科普何谓音乐制作人”的感言意外拿下1.3万转发,成为金曲奖之夜的流量担当。
或许你并不知道陈珊妮曾拿下过最佳专辑、最佳女歌手、最佳专辑制作人、最佳组合等多个重磅奖项。但你一定在人生的某些阶段听过她操刀的歌:90年代张信哲《想你的夜》、林晓培的《烦》;千禧年伟仔的《花样年华》、谢霆锋的《香水》;还有周笔畅的《密友》、王心凌的《心灵的冒险》等一系列热歌。
而即使这些歌你都耳熟能详,却仍旧不知道作为制作人的她,在这些金曲诞生的过程中做了什么。
陈珊妮的发言之所以引起共鸣,归根结底还是那个老生常谈:华语乐坛的金曲去哪儿了。关于这个问题,我们找出过很多“大”答案:短视频的媚俗、资本的绑架、饭圈的盲目、音乐人的迎合……
现在,我们有一个更加具体到生产环节的解题思路了:是否因为音乐制作人的生存空间被挤压,才导致金曲的断层?
音乐的产品经理
陈珊妮在金曲奖上用了大约120秒来阐述“音乐制作人”这个职业,简单概括就是:定调子与做决定。
定调子,就是决定一张专辑的定位。专辑不是单摆浮搁地选择十首歌凑在一起,而是需要音乐制作人先带着歌手决定“这一次的专辑我们要做什么主题”。不过,在如今歌手以发单曲维持曝光的现状下,“定调子”的重要性比过去更难被感知。
做决定,则多是一些更琐碎的工作。决定了专辑的主题后,制作人要在收到的上百首甚至更多歌曲中,选出符合主题的歌曲推动制作;决定编曲和录音推进到什么程度算是完成。像陈珊妮所说,要平衡唱片公司的期望与乐手的梦想;决定是用直立式还是平台钢琴;在所有人踟蹰不定时说,“你可以”。
这两件事贯穿于音乐制作人工作的始终,最终呈现出来的,是一张拥有整体概念、十首歌曲看似独立又遵从着起承转合的专辑。它有向商业妥协、剑指热门歌曲的部分,也有略带实验性、突出歌手风格化的内容。
当然,制作人与歌手之间的合作关系久,在制作中担任的职能就会更多。有些制作人会揽过编曲混音工作,比如张亚东;也有的制作人甚至会身兼经纪人的工作。
优秀的音乐制作人是可以成就伟大的歌手的。Goldplay如果没有Brian Eno,就不会有《Viva La Vida》这张传奇专辑(当然酷玩也因此被开除出摇滚行列);王菲在1996年发行的国语专辑《浮躁》,如果没有张亚东以“自由自在”为整体概念凸显王菲特质,恐怕天后之路也不会走得这样顺遂。
歌手是艺术家,唱片公司是商人,音乐制作人就是混合体。他既要知道大众的喜好是什么,又必须了解歌手的个人特质是什么,在通俗流行旋律上融合歌手的色彩,使其变成“某某的金曲”。
不喜欢王菲的人总会说,王菲不过是the cranberries女主唱Dolores的汉化版。但这些人也不得不承认,受英伦摇滚影响、模仿Dolores的人那么多,唯独王菲唱出了属于她的风格。这离不开包括张亚东在内的音乐制作人们,对王菲个人特质及声音机能的挖掘。好的音乐制作人,或许比歌手更懂“ta是谁”。
这也足以解释为什么在20年前流行的金曲各有各的风格,而不似今天抖音神曲的千篇一律。你知道唱《黑色柳丁》的只能是陶医生、《连话都说不清楚》的是周杰伦,《唯一》独属于王力宏,梁式情歌只有梁静茹能演绎,把情歌唱出荡气回肠味道的是孙燕姿。
对于职业音乐制作人,尤其是那一批金字塔尖的制作人如包氏兄弟、罗大佑、小虫们而言,身处行业多年,把控大众的喜好并不难。周杰伦当年为何第一张专辑就能一炮而红,除了与吴宗宪的提携、自身的才华有关,也与他入行前曾为多位歌手担任制作人,对大众审美有掌控力相关。
金曲是怎样消失的
为什么拥有大量粉丝的流量歌手们的新歌越来越让人听不懂?而短视频平台的各类神曲,又总被斥为“大俗歌”,过气的速度快过流行?音乐制作人的缺位,正是造成这种怪象的原因之一。
目前多数流量歌手的新歌或由歌手本人操刀,或由海外团队制作。总之,强调原创、强调高规格。
周杰伦的出现对华语乐坛的影响可能比想象中更深远。在周杰伦之后,歌手尤其是听着周杰伦音乐长大的新生代歌手们,对于“创作”的执念深入骨髓。倒也可以理解,流量歌手本就被贴上了太多标签,亲自操刀专辑是种证明自己的方式。但多数流量歌手确实不懂人民群众。
这批流量歌手多有过海外务工经历或受训于脱胎韩系练习生模式的国内公司,他们的音乐素养及对音乐的理解是绝对要高于普通人的,但却没有音乐制作人那种糅合流行与艺术的能力,对大众口味又缺乏长期观察,导致新歌是够前沿够尖端了,在大众市场却流行不起来。
包括日韩在内,亚洲国家对欧美音乐市场都有种痴迷般地向往,这种向往也反映在流量歌手乐于与海外制作团队合作这一点上。
诚如前文所说,音乐制作人是要对市场有长期观察,对受众喜好有精准把控,才有可能催生金曲。而海外制作团队交付的作品,往往是以“创作屋”形式诞生的行活儿。
这种多人参与即为“创作屋”模式
所谓“创作屋”是这几年欧美兴起的新制作模式,十几个制作人凑在一起,你写副歌、我做编曲、他写第一段落的前几个小节、她负责音色把控等等。
这种模式保证了产出速度,但要求歌手对camp有强话语权及把控力,能准确告诉创作屋的制作人我要什么不要什么,否则就是谁都能唱、听着都差不多的行活儿。加之海外制作团队对中国市场缺乏长期观察,定调这件事最后又落回歌手身上。
流量歌手的歌曲,在艺术性上或许有保证,但因对大众口味不够理解缺了大流行的可能;而抖音神曲等短视频平台歌曲,靠着中毒旋律形成短时间内的传播,却又少了艺术性而沦为听后即忘的“大俗歌”。
抖音歌曲排行榜也好、酷狗500也罢,如果你不是这类平台的长期用户,打开榜单时会觉得自己进入了一个新世界。TOP歌手的名字令人陌生,那些播放量上百万甚至千万的歌曲听来都是似曾相识。
“人人都有权发声”,音乐平台如是说,也确实在推动这件事。多种制作工具的出现、推荐算法的优化,使得歌手不必再像过去一样要先叩开唱片公司的大门才有机会走向市场,一台电脑甚至一部手机,就可能产出一首歌曲。
“不懂乐理也能唱歌”,这在过去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正在变成现实。热门歌曲演唱者背后的公司从传统唱片公司变成了MCN机构,机构通过抓取数据获悉什么样的旋律和歌词最洗脑,而后加以糅合投入市场。
短视频平台上的歌手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歌手,更像是MCN机构选择的“工具人”。一首歌曲的走红时间只有几秒钟,如果不能红就换下一首,不会再有人去琢磨歌手的声音适合什么样的旋律与作品,甚至音乐制作人都不再被需要了。
谁是罪魁祸首
重新重视音乐制作人能解决现在的问题吗?很遗憾,金曲匮乏、Top歌手发片间隔越来越长,可能是时代发展的必然。
音乐制作人被忽视不假,可当年那些金牌制作人也并未集体退出江湖,其中不少人仍保持着与歌手的长期合作,金曲却不见踪影。即使是周董,《说好不哭》的传唱度也难与他几十年前的《七里香》《听妈妈的话》等作品相提并论。
归根结底,是大众的音乐欣赏方式发生了变化。金曲之所以被念念不忘,除了好听还因为它承载着情感。
千禧年前后,娱乐手段相对匮乏,听歌成为人们主要的休闲方式之一。一张专辑被反反复复听上几遍甚至几十遍再正常不过,听多了自然能咂摸出“歌好在哪里”。尤其对于学生,听歌几乎是课余唯一的消遣。
千禧年后,家用电脑的普及、移动互联网的发展衍生出了更丰富的文娱产品,这些产品在不断分散着人们的注意力,留给音乐的时间也变得越来越少。
以前人们会留出一个下午甚至一天去反反复复地欣赏一张专辑,拿着歌词本逐字逐句地学唱,音乐参与了人们的生活。现在音乐更像是一种背景音,是通勤路上,在微信、QQ等即时通信工具以及微博、豆瓣等社交平台的夹击之下的BGM。
认真欣赏和随便听听,哪个给人留下的印象更深不言而喻。也正因为欣赏方式的改变,创作者追求以简单粗暴的中毒旋律在极短时间内抓住听众,甚至不惜牺牲艺术性。
在过去,歌手需要通过唱片公司才能走向市场,这本身就是对大众审美的一种引导。“你以为你选择了听某位歌手的歌,其实你的选择是经过唱片公司刻意筛选后的结果。”经过唱片公司经年累月的筛选,音乐审美无形中被调教着,音乐制作人在把控大众审美时已经有所预判。
如今唱片公司的垄断地位被打破,人人都可以做歌手,音乐不再是经过精英筛选后投向市场的产物。即使是富有经验的音乐制作人,也很难调和如此繁杂的大众口味。
面对这一系列变化,失势的唱片公司靠着版权收入仍旧过得滋润,也不急于或者并没有什么办法夺回话语权;而掌握着流量密码的新兴平台,则缺乏音乐专业知识的积累及人才,任由神曲大行其道,甚至把“不通乐理也会走红”作为宣传上的亮点。
事实上,不止华语乐坛追求短平快缺乏耐心,全球乐坛都是如此。Billboard 200也同样出现了热门歌曲听起来都似曾相识的情况。
就好像自媒体崛起,导致“老编辑”消失一样,音乐制作人的缺位与金曲消亡,只是问题的表象。更深层次是媒介的变迁,而身处其中的从业者们,在变化来临时还没能找到新旧结合的方法。
但看多了震惊体的读者,终归会想起当年深度报道的好处。多给乐坛一点耐心与时间,金曲回归也未可知。起码看今年几档原创音综,虽不算火爆,观其创作也足让人感慨后生可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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