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丨丰子恺的书籍装帧艺术

编者按

丰子恺先生在漫画、书法、翻译等领域均有突出成就,为大众所熟知。与之相比,他在书籍装帧艺术上的贡献和封面设计作品则相对“冷门”。本文对丰子恺先生富有诗意的书籍装帧艺术做了清晰的梳理和精准的概括。

本文由黄山书社授权转载,作者高杨、杨子耘。

朱光潜曾说:“丰子恺从顶至踵,浑身都是个艺术家。他的胸襟,他的言论笑貌,待人接物,无一不是艺术的,无一不是至爱深情的流露。”这一评论抓住了丰子恺艺术特色的本质,即艺术来自对生活的热爱。

除了漫画,丰子恺的艺术形式表现在多个领域,有散文创作、文学翻译、艺术教育、文艺理论等。这些艺术形式,都保持了直通生活感性的特色。但是由于种种原因,丰子恺在书籍装帧领域所取得的成就,并不为广大读者所知悉

丰子恺的封面设计作品,以漫画入装帧,率真、简洁、亲切,注重诗意和童趣,讲求构图和图案,造成一种有温度的装饰效果,在书籍装帧史上是一颗璀璨的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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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生活的角度设计图书封面

丰子恺在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读书时,曾参加学生艺术团体“乐石社”,该团体由李叔同和夏丏尊任指导老师。丰子恺就是在这一时期初步掌握了木刻和金石的技法。

朱光潜认为丰子恺的早期作品就是木刻。他回忆说:“丰先生刻木刻是在白马湖时候,即1923、1924年间。我们大家经常在一起谈天,他常常是当场画好了立即就刻,刻好后就传给我们看。”

朱光潜所说的“白马湖时候”,是指丰子恺在上虞白马湖畔春晖中学任教时期。这时丰子恺开始涉足图书封面设计艺术,不少作品是单色的,与李叔同的《南社通讯录》风格近似,让人联想到木刻的尖利刀锋痕迹。

尽管丰子恺学习并实践过木刻技术,他的画也很有木刻韵味,但随着印刷技术的进步,制作锌板铜版已很普及,他的封面画大多改以毛笔描绘后直接制版印刷。这一表现形式的变化,更加突出了丰子恺在封面设计上的艺术风格。

《封面子恺》内页插图  丰子恺作品

林语堂曾向他约稿写一篇《谈漫画》,他坦言对自己的画的性状还不知道,怎么能够普遍地谈论一般的漫画呢。“我的画与我的生活相关联,要谈画必须谈生活,谈生活就是谈画。”同样的,丰子恺也是从生活的角度来设计图书的封面。

他对书籍装帧所持有的理念,比较集中地反映在为《君匋书籍装帧艺术选》撰写的前言里:

深刻的思想内容与完美的艺术形式的结合,是优良艺术作品的根本条件。书籍装帧既属艺术,当然也必具备这条件,方为佳作。盖书籍的装帧,不仅求其形式美观而已,又要求能够表达书籍的内容意义,是内容意义的象征。

这仿佛是书的序文,不过序文是用语言文字来表达的,装帧是用形状色彩来表达的。这又仿佛是歌剧的序曲,听了序曲,便知道歌剧内容的大要。所以,优良的书籍装帧,可以增加读者的读书兴趣,可以帮助读者对书籍的理解。

他画画时,在内容上不借鉴或模仿,只在生活中寻取素材,获取自己的灵感。在书籍装帧上,他也有同样的主张

“当然可以采取外国装帧艺术的优点,然而必须保有中国的特性,使人一望而知为中国书。这样,书籍便容易博得中国广大群众的爱好。”

·把漫画引入封面的第一人

姜德明说丰子恺“第一个把漫画引入封面”,陈星指出“子恺漫画不以讽刺、滑稽见长,而是体现出更多的抒情性和诗意”丰子恺在封面设计的道路上不断追求创新,用“形状”和“色彩”来表达他对图书的理解,也在一幅幅封面上描绘抒情和诗意

《海的渴慕者》是丰子恺的第一幅封面设计作品。这是一本1924年出版的短篇小说集,《海的渴慕者》是其中的一篇,描写了一个青年因为家庭、社会、爱情等束缚和不幸遭遇而悲观绝望,最终跳海自杀。

作者孙俍工与夏丏尊、丰子恺都住在白马湖,由夏丏尊写序,丰子恺设计封面。封面上一个赤身的人坐在礁石上,头发竖立,双手张开,抵住身下的礁石。他面向大海,远处海平面下升出的一点太阳,刺射出的光线占据了半面篇幅,张力感十足。

《海的渴慕者》封面作品

《我们的七月》是“我们社”的创刊号,对丰子恺意义重大。在这本刊物上,他发表了第一幅漫画作品《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这幅画以线条的笔墨描画了卷帘和窗几,尚有余温的茶壶茶杯,窗外的一钩新月,散发出静谧温馨的意境。

郑振铎正是看到这幅漫画,才开始不断向丰子恺约稿,在他主编的《小说月报》上发表。

积累日久,这才有了文学周报社出版的《子恺漫画》的面世。“从此我才知我的画可以称为'漫画’,画集出版时我就遵用这名称,定名为'子恺漫画’。”

《子恺漫画》

《从军日记》的封面则很有意思,它有两个封面,一个外封,是丰子恺的女儿——六岁软软(丰宁馨)的画作,稚嫩的手笔描绘了五个战士奔赴沙场的景象;一个内封,是丰子恺自己画的,因为担心作者谢冰莹不能接受小女孩的封面画,作为备选。谢冰莹两幅作品都不愿放弃,这本书也就有了两个封面。

《从军日记》封面作品

一幅幅别致的封面,亦如“一片片的落英都含蓄着人间的情味”。《我们的六月》的封面,一袭绿色铺展开来,带来沁人的宁静与清凉。朱自清的《踪迹》,封面上竖幅的海景,白云朵朵排列,海鸥低飞,浪花错落有致,还有大幅留白。《音乐的常识》设计了两个人在树下背对背吹奏的音乐元素。《爱的教育》上闪耀的“红心”,展示了扑面而来的爱意。《中国青年》的封面,丰子恺按照这本杂志所担负的使命,两份封面都有“一支箭”的元素,表达了矢志不渝的信念,寓意深刻。

《童话概要》和其他擅用背影的封面一样,画面上三个孩童的背影,在硕大圆月的映衬下,格外让人爱怜。《国木田独步集》用剪影的形式,树间弯月,屋檐猫影,窗下读书人,完成安逸舒心的构图。《世界音乐家与名曲》,再度用剪影展现了音乐厅里的整支乐队,有一种音符溢出的效果。此外,还有《儿童故事》系列封面,画面和谐,充满童趣。

《儿童故事》(第九期)一九四七年八月 儿童书局 

封面:丰子恺

·三代师生的书籍装帧艺术

中国书籍装帧设计艺术起步很晚,大致起始于晚清时期。鸦片战争以后,西学东渐,西方的哲学、科学、文学、艺术等书籍大量翻译引入中国。到甲午战争后,日文译作开始增多,同时日式装帧形式也开始引入国内,出现了精装和平装两种装订形式。由此,开启了中国现代书籍装帧的历史,并涌现出了许多知名的装帧设计家。

丰子恺是李叔同的学生,而陶元庆、钱君匋又是丰子恺的学生,三代师生在中国近代封面画木刻、漫画描绘以及图案装饰上起到了相当重要的作用

1905年8月李叔同赴日本留学,次年2月出版发行《音乐小杂志》,这是我国第一本音乐杂志。其中,除了两幅插画和三篇文章为日本人所作,其他都出自李叔同手笔,包括编辑出版事务都由他一人包办。

《音乐小杂志》是六十四开本的小册子,封面彩色印制,总体蓝色调,彩色套印。上端是手书刊名,右侧是一束罂粟花,中间是黑色五线谱,衬以浅黄底色。五线谱选的是法国《马赛曲》。这样一帧封面,在1906年的中国堪称时髦。

丰子恺的封面画《海的渴慕者》《童话概要》《苓英》《世界奇观》《青鸟》等,也都沿用《音乐小杂志》横排从右向左的书写形式。

丰子恺

丰子恺从日本“游学”归来后,在上海专科师范学校教授西洋绘画和图案画课程,学生中有陶元庆与钱君匋。当时陶元庆特别喜欢封面设计,鲁迅出版的图书封面都是由他“承包”设计的。钱君匋与陶元庆关系密切,陶元庆设计封面,钱君匋一旁看着,很快掌握要领,也开始接触书籍装帧设计这门艺术。

陶元庆设计封面,采用的是略带抽象的图案装饰设计,这在中国封面装帧史上是一种大胆创新。他为鲁迅的译作《苦闷的象征》设计的封面,就是用非写实的手法描画一个在压抑中挣扎的半裸妇人,那略带恐怖的画面,很好地表现出“苦闷的象征”这个主题,得到鲁迅的赞同,认为这样处理“使这书披上了凄艳的新装”。

陶元庆为鲁迅设计的第二幅封面作品是《彷徨》,他选用橙红色的纸张作为底色,配以黑色玩偶般的装饰人物和一个猛砸下来的大太阳。鲁迅称赞“书面实在非常有力,看了使人感动”

陶元庆也引荐钱君匋认识了鲁迅,使钱、鲁二人成为忘年交。钱君匋的封面设计,也得到鲁迅的好评,钱君匋就此成为知名的装帧设计家。钱君匋的设计思想与丰子恺十分接近。

钱君匋曾说,封面设计“首先难在独特构思,否则画出来的作品无个性。成功的书面画,要把书的中心内容和盘托出,又杜绝浅、露、甜、媚、尖、脆,跳过这几条铁门槛,达到浑涵、含蓄,有画外之味,图有尽而意无穷”。封面也可以“从侧面体现书的意境,道是无关却有关,拨动读者想象之弦,使之余音袅袅”

钱君匋还从商业角度阐释了封面设计:“一本书放在一千本书中,要能第一个抓住读者的视线,使之不忍离去,不由自主地想翻开书看上一眼,这本书的封面设计才算是成功的。”

李叔同、丰子恺和钱君匋、陶元庆三代师生,他们都是大师级的装帧设计家。他们的封面作品构思独特、画面和谐、寓意深刻、各具风格;他们对成功的图书封面设计的独到见解和深刻阐释,至今仍不过时,仍具有借鉴意义。

《封面子恺》内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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