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与东南亚的许多生意都是由中国水手打理，他们通常以伙伴关系的方式合伙投资和分摊海外贸易远行的风险。整个11 世纪，福建泉州取代了更南的广州成为中国主要的海上贸易港口。根据一通1095 年撰写的碑铭，“舶商岁再至，一舶连二十艘”，自“南海”达泉州。
——美·彭慕兰《贸易打造的世界：1400年至今的社会、文化与世界经济》
当我们用经济学的眼光去寻找中世纪刺桐这一世界大港之奥秘时，就会发现称雄于东西洋的泉州海商劲旅原来就是生机勃勃的“民营经济”。而“结讬”则是泉州海商营运融资、迅速把握海洋贸易良机而先人一步的制胜法宝，这种同享利益、共担风险的“结讬”模式便是当今社会追捧的“合伙人制"。
——戴泉明《天下之货仓》 九州出版社
当今经济社会最时髦的就是合伙人制，互联网上关于合伙人的文章可谓是汗牛充栋，合伙人知识讲座遍地开花。一些财经大咖开口合伙人，闭口合伙人。万科总裁郁亮更是一语惊醒梦中人：“雇佣时代已经过去，合伙人时代已经到来！得合伙人，得天下！”以下这段话似乎已成为推介合伙人制的经典语录，许多财经文章几乎都是一字不改的引用：
华为，为什么能从4万元发展为1000多亿美元，成为世界500强？因为他在90年代就开始实行全员持股合伙人模式，开始与客户在全国建立合资公司！ 韩都衣舍，2008年导入合伙人管理制度，连续10年在互联网服装品牌排名第一名，业绩突破20亿。 旭辉地产，2012年导入合伙人管理制度，连续6年业绩保持70%增长，成为地产行业超级黑马。 爱尔眼科，2014年导入合伙人管理制度，5年成为眼科连锁医疗第一名，市值达到800亿。 碧桂园，2014年导入合伙人管理制度，3年成为中国地产第一名，业绩突破5000亿。 合伙人时代：以华为、阿里、碧桂园、旭辉地产、海尔、韩都衣舍，爱尔眼科为代表的著名企业纷纷导入“利益共享”为核心的合伙人制度，越来越多中小型企业纷纷导入合伙人管理模式，培养核心人才，与公司形成利益、事业、命运共同体！ 不是你要不要用合伙人管理模式，而是时代已经选择了合伙人管理模式！
由此可见，合伙人制已是不可逆的时代潮流。殊不知，今日企业家追逐的合伙人制，千年之前北辟东洋、南拓西洋的泉州海商早已玩得风生水起！
古之“结讬” 今为合伙
毋庸置疑，海洋贸易将刺桐打造成“世界最大之港口”。泉州这种以“海商经济”为主导的社会转型，不仅仅是受到中原人大量南下、人口激增的社会负担加重的影响，而且宋代土地兼并的狂潮使得那种“虽欲就耕无地辟”①的状况更为严重，于是“多以海商为业” ②构成了宋代泉州社会经济形态的重要特征。而泉州海洋贸易之所以繁荣昌盛，“结讬” 就是泉州海商抢占先机的制胜法宝。
所谓“结讬” 就是合股出资，结伴为商，是宋代盛行于泉州海商营运融资的重要方式。宋朝立“法：铜不下海”，而泉商漏钱出海从未禁绝。这说明，宋代泉州商人在海外贸易时，除以货易货外，早就有以硬通货进行结算的经商能力，同时也显示泉州商人博易资本极为雄厚，在海外市场具有强大的竞争力，这其中就有泉商“结讬”营运融资的活力所在。
以乡族之间的亲情信用为基础的乡族“结讬”的模式，自北宋起在泉州沿海地区已经相当活跃。文献始有记载的典型便是晋江人林昭庆，字显之，北宋·晋江人。少时家贫，入漳州开元寺为僧，成为禅宗临济宗僧人，又名庆禅师。他在寺院里成长，后“尝与乡里数人相结为贾，自闽粤航海道，直抵山东，往来海中者十数年，赀用甚饶”。”③这种乡里乡亲的“结讬”融资，招之即来，简单易行，一时成为有宋一代泉州快速推进社会财富高效流动的组织方式。商友“结讬”模式则是以泉州海商为核心的跨区域融资行为。随着泉州海洋贸易的兴盛，外来商客纷至沓来，“农士工商之会，东西南北之人”，④争相置舶航海，商友“结讬”蔚然成风。“泉州商客七人，曰陈、曰刘、曰吴、曰张、曰李、曰余、曰蔡，绍熙元年六月，同乘一舟浮海。”⑤这种商友“结讬”模式使泉州海商博易资本比前者更为雄厚，亦是泉州海洋贸易愈加强盛之缘由。中外“结讬”，用今天的话说就是“中外合资”经营。泉州土著海商与定居泉州的蕃商“结讬”，一为融资，二为获得蕃商海外人脉物产资源，而蕃商则获得泉州海商本土市场的开拓，互利共赢。文献记载较早的是北宋天禧三年（1019年）十月，福州商人林振自海外归来，所载舶货便是与蕃商你打、小火、章阐三人合伙经商购置。⑥“蕃舶纲首（船长）”蔡景芳数年中善于招诱蕃舶到岸，使朝廷获得净利九十八万缗。无论何种形式的“结讬”，都使得泉州海商在海洋贸易的竞争中游刃有余，抢占先机。这种灵活的“结讬”融资，其合伙期限，可长可短，短则一年半载，长则十年数载。当然，除海商之外，在泉州其他外销商品的生产领域，不同形式的“结讬”机制屡见不鲜。这也是泉州生机勃勃的“海商经济”为主导的社会转型之动力。泉人“结讬”之所以风生水起，是因为有泉人的信用体系作支撑。这个信用体系很大部分源自全社会敬畏神明、义结金兰的习俗氛围。流传至今的泉州俗语“头顶三尺有神明”便是这种神明监督机制的生动体现，而遍布泉州城乡的数千座大小庙宇自古以来就担负着“人在做，天在看”的功能。再者，信义体现儒家的价值观，泉州海商讲究信义蔚然成风，这与有宋一代泉州士人弃文从商众多，泉州海商拥有较高的文化素养不无关系。
香火鼎盛的泉州通淮关岳庙
（图源：乡音文化）
泉人“结讬”，信义为重，儒商结合，“讲信修睦”，泉人视信用如命、包容天下的人文传统闻名遐迩，正如马可·波罗当年在刺桐所见这里的人们“民性和平”、“爱好自由”⑦。故各国蕃商乐与泉人生意往来，纷纷定居刺桐，辟蕃坊立教寺建货仓造公墓，“在12-14世纪中国在世界贸易居主导地位的时期，不管来自何方的蕃舶都绕不过刺桐和刺桐商人。”⑧这或许也是刺桐港成为“世界第一大港”的其中缘故之一。
灵山圣墓（图源：宋元郎/摄）
宋代泉人“结讬”如当今社会追捧的“合伙人制”，具有现代特征。其实，宋代刺桐具有现代特征的还有货币流通、资本博弈、百业行会、契约缔结、期货信贷等等。特别是泉人引以自傲的远程贸易，“各地之间的距离通常以时间衡量，多以周计或月计，遍历整个体系需要数年时间。但即便如此，货物的调度，价格的调整，汇率的商定，契约的缔结，贷款(给异地的资金或货物)的提供，伙伴的达成，当然还有记录的备存和协定的履行，一切都井然有序” ⑨。 “即便今天，也几乎没有哪个港口能像大约一千年前的泉州那样真正具有世界性⑩。”这里的世界性当然也包括了一千年前泉州海商“结讬”经营、博弈天下的信义担当和广阔胸怀。
参考文献：
①谢履：《双峰诗集·泉南歌》。
②《苏轼文集》卷五十六·奏议十首之《论高丽进奉状》。⑦《马可·波罗游记》，陈开俊等合译，福建科学技术出版社，1981年11月。⑨美·伊曼纽尔·沃勒斯坦：《现代世界体系》第一卷，尤来寅等译，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8，⑩美·彭慕兰、史蒂文·托皮克：《贸易打造的世界：1400年至今的社会、文化与世界经济》，黄中宪、吴莉苇译，上海人民出版社&世纪文景， 2018年1月。
助力泉州申遗 三重特惠来袭
九州出版社新书《天下之货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