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读《金瓶梅》023:陈敬济觑觎潘金莲,西门庆怄气吴月娘

(连载中)

古人云:

朝闻夕死性天真,圣域贤关万古春。

莫到老来方学道,孤坟多是少年人。

话说 西门庆 又一次化险为夷,心中的石头方落了地。但毕竟亲爱陈洪这边的靠山差靠不住了,须得多找一些靠背才行。西门庆这段时间一直在琢磨这个事儿,转眼到了七月中旬。

这天正骑马行走街上,偶遇应伯爵、谢希大兄弟。两人眼尖,叫住西门庆,下马唱喏,问他:“哥哥,好久不见你出来了?俺兄弟去府上找你好几回,见大门关的严丝合缝的,俺们又不敢叫门。到底哥在家中干什么来着?新嫂子可曾娶过门了?”

西门庆摆了摆手说:“一言难尽哟。只因亲家陈宅那边出了些闲事,替他收乱子来。亲事另改了日期。”

应伯爵说:“我说呢,原来如此!今日既碰上哥哥,好难得,俺请哥去院子吴银姐家喝上三杯去,权当解闷儿。”二人不由分说,拉的拉,拽的拽,把西门庆撺掇到院中来。这正是:

高榭樽开歌妓迎,漫夸解语一含情。

纤手传杯分竹叶,一帘秋水浸桃笙。

话说西门庆被二人拉到吴银儿家,喝了一天的酒。眼看天快黑了,这才放他回家。打马正走到东街口上,撞见李瓶儿家的冯妈妈从南边来,走得很急。

西门庆便勒住马,问她:“老妈妈,哪里去?”

冯妈妈说:“二娘派我去门外寺里鱼篮会,替过世二爷烧箱库去。”

西门庆喝得有点醉醺醺,就问:“你家二娘近来可好?我明儿找她说话去。”

冯妈妈说:“还好意思问哩?你把煮熟的鸭子,连锅儿都被别人掇去了。”

西门庆听了一惊,忙问:“莫不她嫁人去了?”

冯妈妈说:“二娘那头派老身找过你多少回?头面也送过去了,你也影儿都不露,大门关得跟铁桶似的,也不知你是唱的哪一出。俺一直叫大官人打铁趁热治病趁早,你偏不听。今儿叫别人成了,你还来说什么话?”

西门庆听了心里拔凉拔凉的,忙问:“嫁给谁了?”

冯妈妈就把半夜三更天李瓶儿被狐狸缠着,染上重病,眼看不行了,这才请蒋竹山来看病,怎么给治好的,又怎么倒插门招进来的,结为夫妻,还有今儿二娘拿出三百两银子给他开了间生药铺,从头至尾说了一遍。

西门庆不听还好,一听气的在马上哇哇大叫:“苦哉!难怪玳安昨儿说花家二娘开了间生药铺,我还没当回事儿!好狠心的婆娘,你嫁别人,我也不生气,为何要嫁给那矮王八?他有什么出息?”说完气呼呼地打马回家了。

西门庆进了门,就见 吴月娘 、孟玉楼、潘金莲还有西门大姐等四个人,在前厅天井下一块玩跳马索儿。见西门庆家来了,吴月娘、 孟玉楼 、西六大姐三个都向后院走了。只有潘金莲没走,一边站在那对着他笑,一边扶着庭柱抖鞋里的石子儿。

西门庆本就心情不好,加上喝得半醉,就没好气的骂道:“一窝浪娘们儿闲的谎,平白跳什么绊马索儿?”说着,上来对 潘金莲 连踢两脚。走到后院,也不往吴月娘房里去脱外套,却走在西厢一间书房内,要了铺盖,在那里躺着。一会打丫头,一会又骂小厮的,反正这没什么好气。

几位娘子站在一块儿,都面面相觑,不知他这是唱的哪一出。

吴月娘却埋怨起潘金莲来了:“你看他进来,喝成那样,还不躲得远远的。只顾在他跟前笑成一块,还傻傻地在那提鞋儿,叫他蝗虫蚂蚱一样地骂着。”

孟玉楼就说:“骂我们也罢,如何连大姐姐也一起骂了?还一窝浪娘们儿?没槽道的行货子!”

潘金莲接过话茬,委屈地说:“这一家子,也只有我好欺负!就是你们三个都在场,也只踢我一个儿。俺就是家里的出气筒……”

吴月娘一听就恼了,说道:“刚才你为何不叫他连我一块儿踢?你这样不长眼色,不踢你,踢谁?不识好歹的货,还在这巴喇巴喇的顶嘴!”

潘金莲见月娘恼了,就自我解嘲地说:“姐姐,俺不是那个意思。他定是哪里不顺心了,只拿我出恶心。刚才你没看着,睁着眼,对着俺吼,千也要打个臭死,万也要打个臭死的!”

吴月娘说:“谁叫你嘲笑他来着?他不打你,却打狗不成!”

孟玉楼说:“大姐姐,还是叫小厮去问问他,今儿在谁家喝酒喝成这样?早上好好的出去,为何家来就变成这样子!”

不一会,吴月娘就把玳安叫到跟前,骂道:“贼囚根子!快点实说,不然叫大小厮来拷打你和平安儿两人,每人都是十板。”

玳安慌忙说:“娘先别打,待小的实说了吧。爹今儿和应二叔们都在吴家院里喝酒,散了来在东街口上,撞见冯妈妈,说花二娘等爹等不及,就嫁给东大街住的蒋郎中了。爹这一路上气得了不得。”

吴月娘说:“哦,原来是那没廉耻的娘们惹的,浪着嫁汉子去了,却回家拿人来出恶气。”

玳安说:“二娘没嫁蒋郎中,只是把他倒插门招过来的。如今二娘还给他本钱,开了间生药铺,生意还很火爆哩。我早就来家告爹说了,爹却不信。”

孟玉楼说:“这论起来,她男人也没死了多久吧?孝服还未期满,就嫁人,使不得的!”

吴月娘说:“这年头,谁还讲使得使不得。男人孝服未满,就浪着嫁人的,她又不是头一个?那淫妇成天跟她男人酒里眠酒里卧的,能学什么好?还贞节哩,我呸!”

吴月娘这一句话本是无意间说的,却不料一棒打着两个人——孟玉楼与潘金莲都是孝服不曾满再醮人的,这话无异于当着和尚骂秃,两人听了都面带愧色走了,不在话下。这正是: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言者无罪,闻者足戒。

再说西门庆当晚在前边厢房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把女婿陈敬济叫到花园来,与贲四一起管工记帐,把来招换下来,只叫他帮看守大门。

西门大姐白天就在后边与众位娘一块玩耍喝酒,晚上回到前边厢房安歇。陈敬济每天只在花园中管工,没人叫他也不敢擅自进入中堂,饭菜都是内里小厮送过来的。所以西门庆手下这几房娘子都还没见到他。而西门庆呢,这段时间出去四下寻找关系户了。这一天,他又不在家,为提刑所贺千户送行去了。

吴月娘见陈敬济在花园监工挺辛苦的,自从来家里也不曾安排一顿饭儿酬劳他,就向孟玉楼、李娇儿说:“俺想管吧,又说我多揽事;俺要不管吧,又看不上。你说人家的孩儿在咱家,每天早起晚睡的,辛辛苦苦,替咱家忙里忙外的,也须得弄桌像样的,一块儿坐坐!”

孟玉楼说:“姐姐,你是个当家的人,你不上心谁上心!”

吴月娘听了就吩咐厨下,安排了一桌酒食饭菜,午间请陈敬济过来大吃一顿,顺便让他认个家儿。

陈敬济便撇下工程,叫贲四看管着,直接来到后边参见了吴月娘,作揖拜见后,一旁坐下。小玉先端茶过来,安放桌儿,又拿蔬菜按酒上来。

吴月娘说:“他姐夫每天管工辛苦,要请姐夫进来坐坐,白不得个闲。今儿你爹不在家,无事,治了一杯水酒,权与姐夫酬劳。”

陈敬济说:“儿子蒙爹娘抬举,这又不累,何须如此费心!”吴月娘陪他吃了一会,才想起西门大姐来,就对小玉说:“请大姑娘来这里坐。”

小玉说:“大姑娘忙着哩,一会来。”却听房中抹得牌响。

陈敬济就问:“是谁在抹牌?”

吴月娘说:“应该是大姐与玉箫这丫头在玩牌哩。”

陈敬济说:“你看,没大没小的,娘这里叫她不来,只顾着抹牌。”不一会,大姐掀帘子进来,与她老公对面坐下,吃将起来。

吴月娘就问大姐:“陈姐夫也会看牌不会?”

大姐说:“他能是好人?不知道香臭儿。”

吴月娘只以为陈敬济是位志诚的女婿,却不知这小伙子诗词歌赋,双陆象棋,拆牌道字,无所不通,无所不晓。这正是:

自幼乖滑伶俐,风流博浪 牢成 。

爱穿鸭绿出炉银,双陆象棋帮衬。

琵琶笙筝箫管,弹丸走马员情。

只有一件不堪闻:见了佳人是命根。

吴月娘又说:“既然姐夫也会抹牌,何不进去也玩两把?”

陈敬济说:“娘和大姐玩吧,儿子还是算了吧。”

吴月娘说:“姐夫又不是外人,还怕怎的?”说着叫上他便往房中走,只见孟玉楼正在床上铺茜红毡看牌,见陈敬济进来了,抽身要走。

吴月娘说:“他姐夫又不是别人,见个礼儿吧。”又向陈敬济介绍说:“这是你三娘哩。”

陈敬济慌忙躬身作揖,孟玉楼还了万福。二人便坐下与孟玉楼、大姐同抹,陈敬济在一旁观看。抹了一回,大姐输了下来,陈敬济就上来抹牌。孟玉楼出了个天地分;敬济出了个恨点不到;吴月娘出了个四红沉八不就,双三不搭两么儿,和儿不出,左来右去配不着色头。

不一会潘金莲也掀帘子进来了,银丝鬒髻上戴着一头鲜花儿,笑嘻嘻地说:“我说是谁,原来是陈姐夫在这里。”

陈敬济听了便转身回头,猛然一见,不禁心波荡漾,掉了魂一般。这正是:

五百年冤家相遇,三十年恩爱一旦遭逢。

吴月娘见他瞧着潘金莲发呆,就说:“这是你五娘,姐夫也见个长礼儿吧!”

陈敬济这才回过神来,忙不迭向前深深作揖,潘金莲也还了万福。

吴月娘又说:“五姐你来看,老鸦子倒输给小雏儿了,后生可畏呀!”

潘金莲凑上前来,一手扶着床护炕儿,一只手摇着白纱团扇儿,在吴月娘身旁指点着:“大姐姐,这牌不是这等出了,要把双三搭过来,不就是天不同和牌?还赢了陈姐夫和三姐姐哩。”

众人正抹牌玩得不亦乐乎,却见玳安突然抱着毡包进来,对大伙说道:“爹家来了!”

大伙一轰而散,吴月娘又连忙撺掇小玉送姐夫打角门走了。

西门庆走近院子,先到前边花园工地上转了一圈,然后踅到潘金莲房中来。潘金莲慌忙出来迎接,帮他脱了外套,说道:“你今儿回来恁早?”

西门庆说:“提刑所贺千户新升新平寨知寨,合卫所相知都郊外送他来,拿帖儿通知我,不能不去的。”

潘金莲又问:“你没喝酒吧?叫丫鬟拿酒来你喝。”不一会,先放了桌儿喝酒,菜肴陆续上齐,摆了一桌。

潘金莲也坐下来陪他,边吃边听他说:后儿花园卷棚上梁,要请许多亲朋好友来递果盒酒挂红,又得叫厨子置酒管待忙乎一场。

又说了一歇子,天色已晚。春梅掌灯归房,二人上床歇宿。西门庆因为巴结贺千户,为其送行起得早,又鞍前马后的辛苦了大半天,喝几杯就醉了。倒下头鼾睡如雷,齁齁不醒。

时值农历七月二十头天气,夜间有些闷热,这潘金莲怎么能睡得着?又听得碧纱帐内蚊子嗡嗡叫,更是烦躁,便赤着身子,手执蜡烛,满帐打蚊子。照一个,烧一个。

回头瞧见西门庆仰卧枕上,睡得正香,怎么也摇不醒。一时又寂寞难耐,就找来鸡毛掸子戳他鼻孔。

西门庆醒了,就骂她:“怪小氵㸒妇儿,达达我睡得正香,被你掴混醒了。”说着说着两人亲热起来。

两人玩耍了一会,西门庆突然又想起什么来着,叫春梅端酒过来,在床前执壶而立,要当着春梅面与她亲热。

潘金莲好不习惯,就骂:“好个刁钻的强盗!从几时新兴出来的例儿,怪剌剌教丫头看答着,象什么样子?”

西门庆笑着说:“我对你说了吧,当初你瓶姨和我常如此,叫她家迎春在旁边执壶斟酒,挺好玩的。”

潘金莲说:“我都不好意思骂你,她是你什么瓶姨鸟姨的?提那浪娘们干什么?俺好心不得好报。那娘们等不及,浪着先嫁男人去了。你前儿喝醉了家来,俺与三个人在院子里跳马索儿,你就拿我出恶气,只踢我一个儿,还害得我与人绊嘴里。想起来,也只有俺是好欺负的!”

西门庆听了就问她:“谁与你绊嘴来着?”

潘金莲说:“那天你进来了,你家大婆娘说俺不长眼,骂我不识高低的货。还说我与她顶嘴?养虾蟆得水虫儿病,如今倒叫人数落我!”

西门庆道:“唉!都怪那天应二哥他们,把我拉到吴银儿家,喝得半醉的。路上又撞见冯妈妈,告诉了我实情,还戏谑我把煮熟的鸭子弄飞了。你说那娘们,若嫁了别人,还算罢了。那贼矮王八蒋郎中哪里好?那花大怎么不把她给撕了!图他什么?这招他进去,又贴本钱的,还叫他在我眼皮底下开铺子,大剌剌地做买卖!”

潘金莲说:“呸!亏你还有脸说哩!俺当初怎么跟你说来着?叫你先下米儿先吃饭。你不听,只顾去问你家大婆娘。常言‘信人调,丢了瓢’。是你做差了,如今还埋怨这个那个的!”

原来潘金莲那天被西门庆踢了两脚又被吴月娘数落一顿,一直怀恨在心,就想在他与吴月娘之间引一把火儿。

这西门庆也糊涂,被她这几句话一激,冲得心头一点火起,云山半壁通红,就说:“可不是嘛!要听你的也不至于闹成这样。你也由着她,叫那不贤惠的氵㸒妇说去。到明儿休想我再理她!”

看官听说:自古谗言罔行,君臣、父子、夫妇、昆弟之间,皆不能免。任吴月娘怎么样贤淑,西门庆听金莲衽席睥睨之间言,卒致于反目,其他可不慎哉!

打那以后,西门庆还真的这股怨气都算到吴月娘头上了,彼此见面,都不说话。吴月娘随他往哪房里去,也不管他;来迟去早,更不过问;要是他进房来取东取西,只叫丫头上前伺候,谁也不理谁。两个都把心冷淡了。这正是:

前车倒了千千辆,后车到了亦如然。

分明指与平川路,却把忠言当恶言。

再说潘金莲自西门庆与月娘怄气之后,见男人偏着她,报了一箭之仇,心中洋洋得意,每日抖擞着精神,精心打扮着,除了与众娘子争宠夺爱,还因为那天在后边看到陈敬济一次,见那小伙儿生的乖猾伶俐,有心也要勾搭他。又畏惧西门庆,也不敢轻举妄动。但只要西门庆外出,便派丫鬟把陈敬济叫进房中,给他茶水吃,还经常一块儿下棋独处。

一日西门庆新盖卷棚上梁,亲友都来挂红庆贺,递果盒。许多工匠,都有犒劳赏赐。在大厅上招待宾客,吃到午晌,酒席才散。

西门庆因起得早,就回后边午睡去了。陈敬济便趁机来到潘金莲房中找茶喝。

当时潘金莲正在床上弹琵琶,就问他:“前边上梁,喝了这半天酒,你没喝个够,还来我屋里要茶喝?”

陈敬济笑道:“儿子不瞒你老人家说,从半夜起来,乱了这一五更,谁吃什么来!”

潘金莲又问:“你爹在哪里?”

陈敬济说:“爹去后边午睡去了。”

潘金莲说:“你既没吃东西,那就……”,说着,又对春梅说:“拣籹里拿我吃的那蒸酥果馅饼儿来,给你姐夫吃。”

这小伙儿就在她炕桌儿上摆起四碟小菜,吃着点心,喝着酒。又看到潘金莲怀里的琵琶,就戏问:“五娘,你弹的什么曲儿?怎么只弹不唱哩?快唱一曲我听!”

潘金莲笑着说:“好个陈姐夫,俺又不是你影射的,如何能唱曲儿给你听?等你爹起来了,看我可对你爹说!”

陈敬济嬉皮笑脸的,又跪下苦求说:“还望五娘多担待些,儿子再也不敢了!”

潘金莲听了,格格地笑起来。

打那以后这小伙儿和潘金莲日近日亲,或吃茶吃饭,穿房入屋,打牙犯嘴,挨肩擦背,毫不禁忌。

要知道陈敬济可是一个花花公子,西门又是拾翠寻香的元帅,这女婿本就是见色起意的货,再加上对岳父的耳濡目染,陈敬济就变成了小号版的西门庆。好一对岳父女婿,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后继有人呀。

吴月娘托以儿辈,放这样不老实的女婿在家,自家的事却看不见。这正是:

只晓采花成酿蜜,不知辛苦为谁甜。

(未完待续,关注我,每日持续更新……)

上一讲: 细读《金瓶梅》022:西门庆靠山倒了台,李瓶儿另嫁蒋竹山

第二讲: 细读《金瓶梅》013:潘金莲偷嫁西门庆,武二郎误杀李皂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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