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木竹巴的辉煌与落寞07：生机一线的转折
原创白发布衣的藏地读行2021-02-21 09:54:46
《西藏的教派时代》第十八篇：
上一篇《帕木竹巴的辉煌与落寞06：惨遭打击的崛起 》里讲到，绛曲坚赞带领着帕竹万户奋力崛起，但这触动了卫藏既有势力的利益，萨迦本钦（行政首领）一边扣押绛曲坚赞九十多天，一边派兵狂攻帕竹首府乃东城堡。
但绛曲坚赞和手下顶住了压力，局面陷入僵持，为了获得元朝政府的支持，萨迦本钦派人在大都（北京）散布帕竹谋反的谣言。
要知道，元朝对西藏的宗教叛乱非常重视，为打击止贡噶举派的骚乱，曾派大军入藏屠杀了数以万计的止贡信众。
即便此时元朝也混得行将就木，但碾碎帕竹依旧不过是举手之劳。
就在局势变得异常严峻之时，绛曲坚赞多年来打下的人脉，显示出了作用，萨迦细脱拉章的首领洛追坚赞成了他的贵人。
当年在萨迦学经之时，萨迦法座（达尼钦布桑布贝）曾让他和洛追坚赞（达尼钦布桑布贝的儿子）保持良好的关系。
在之后的岁月里，不论时局如何变化，绛曲坚赞对细脱拉章和洛追坚赞的贡奉从未减少。
良好的关系在关键时刻，发挥了决定性的作用，洛追坚赞以萨迦四大首领之一的身份，上书力陈他的冤屈。
同时，萨迦上任本钦（索南贝）也投出了坚定的一票，他上书元顺帝认为帕竹谋反之事不实。
这位索南贝在任期间昏庸无能，惨遭所有人的耻笑，等他卸了任，人人都不愿意再搭理他，但绛曲坚赞却说：“他是萨迦本钦，不论是否在任，都应保持尊重。”
绛曲坚赞将他接到帕竹隆重款待，这种人走茶不凉的情谊，让索南贝极其感动。
在帕竹最关键的时刻，他顶着萨迦派的压力仗义出手。
可见有的人，事情没做好，纯粹是能力所限，而非人品有问题。
这位办事能力不咋地的前任本钦，便是个有担当的汉子。
正是在旧好的帮助下，帕竹没有成为元政府眼中的叛逆，险过刀锋般地躲过了覆巢之危。
两派的角力依旧在持续，如果按照账面实力的对比，帕竹毫无胜算可言。萨迦掌控全藏已数十年之久，上有皇帝专宠，下有各万户逢迎，可谓门生故吏遍及天下。
帕竹看起来就惨多了，控制区域不过乃东周边百里，民寡兵稀。虽然万户之位也传承了十代，但大多数万户长都是混吃等死之辈，好容易有个不世出的领袖，还被萨迦派的笼中之鸟。
但就是这种碾压局，萨迦依旧不能完成，从推塔到点爆水晶的过程，可见其已衰落到了何种地步。
这种僵持下的角力，拼的就是坚持，谁能多坚持一天，说不定就能获得全胜。
按道理说，时间是萨迦派的朋友，占据资源优势的萨迦，早晚能拖垮帕竹。
但僵局在持续了九十多天后，萨迦内部却首先发生了变化。
公元1324年(藏历木鼠年)，帝师洛追坚赞将萨迦划分为四大拉章：
细脱拉章、拉康拉章、仁钦岗拉章、都却拉章。
萨迦派名义上由细脱拉章掌管，但其余三个各有各的封地、属民和势力范围。
这种类似于分封的平权方式，虽然能在一段时间内消弭矛盾，但负面影响也很明显，各自发展的势力，早晚会形成竞争和倾轧。
时间刚刚过去二十年，拉康拉章就发展成了萨迦内部的挑战者，不断侵袭细脱拉章的权利边界。
就在绛曲坚赞遭拘禁的时间里，拉康拉章的旺尊拿到了皇帝召命，成了萨迦的新任本钦。原来的本钦甲哇桑布心怀怨恨，绛曲坚赞趁机和后院起火的他达成了和解。
《新红史》中记载道:“近来得知，元朝皇帝赐予旺尊担任本钦的诰命，于是甲哇桑布与司徒(指绛曲坚赞)秘密和谈，让绛曲坚赞故作逃跑状，释放了司徒……”
逃出生天的绛曲坚赞回到了帕竹，此后西藏的主要矛盾，转向了萨迦派内部，拉康拉章和以细脱拉章为首的另外三个拉章，展开了长时间的内斗。导致萨迦的实力再次迅速消耗，帕竹反倒成了细脱拉章（甲哇桑布）的外援。
两个人的眉来眼去，让继任本钦旺尊暴跳如雷，更何况还有不少别有用的人，在他耳边不停地打小报告。
据说，绛曲坚赞被释放之时，喇嘛当巴给了他很多的劝告，要他“克制自己，皈依佛法”。
这种劝告本来是出于好心，但说话的时机却有点不太合适，绛曲坚赞被释放前，刚被萨迦官员绑在牛车上，脑袋上插着狐狸尾巴游街。
这种侮辱比抽他几十鞭子更难以忍受，听到当巴的话，绛曲坚赞气哼哼地回了一句，“在佛法方而，我向您求教，但世间俗事，我不能托庇于您。对我挨打之事要有个说法，对我无罪之人加上了莫须有的罪名，为此我没有办法沉默，一定要讨个公道。”
这话迅速传到了旺尊耳朵里，旺尊心想让你跑了，就够恼火的了，你还跟我不依不饶的，看来不斩草除根是不行了。
萨迦派举行法会前，一般都会有个高阶僧伽饮茶休息的小聚会，这本来是一个大家放松交流的机会，结果也被一些人变成了攻击帕竹的场所。
两个亲近拉康拉章的“善知识”便对萨迦法座说：“现在阿阁黎司徒(指绛曲坚赞)权力大，你们叔侄不得不盖印，然而一旦他返回就会发生骚乱，萨迦人都己商量好。”
法座听后回答道:“我也有此想法”。
绛曲坚赞在萨迦内部也有眼线，他很快就得到了消息。
况且时任萨迦法座多年来对他的敌视，早就让他心生提防。他心里越来越清楚，最终摊牌只是时间问题，这种摊牌只会在血火之中。
绛曲坚赞不但清楚萨迦官员的心思，还得到了军队部署的详情，由此可知，他通过多年的感情联络，在萨迦高层内部拥有广泛的人脉。“……王子和本钦(指本钦旺尊)以及在场的人商量之后决定，从浪卡子越过嘎扎山前来，我(指绛曲坚赞)听说后传话给羊卓属民，他们会如此前来，能逮就逮，能杀就杀……。”
得到了准确的情报，绛曲坚赞马上开始秣兵历马，准备好好款待一下萨迦内部的敌对势力。[10]
1348年（元至正八年）八月初一，旺尊纠集卫藏、阿里三围和蒙藏维持治安的执法军进攻门嘎。
绛曲坚赞命人穿上他的衣服，在城堡上来回奔跑，让旺尊以为他在堡中主持防守。而他则带领大军从小路机动到萨迦军队的侧后，趁着其不备冲入军营中放火焚毁粮食、军械。
旺尊在帕竹军队的前后夹击中大败而逃，绛曲坚赞带领军队穷追不舍。当联军宿营后，绛曲坚赞又派人冒充援军入营，当夜色来临，帕竹军队四处放火，里应外合劫营成功。
暗夜之中，旺尊不知帕竹军队多寡，顾不得溃散的军士，抓过一匹马只身逃窜。
此战，萨迦联军大溃死伤甚多，“击毙以温布俄珠坚赞为首的亲随多人”。
击溃了萨迦军队，帕竹上下欢欣鼓舞，但大胜之余，帕竹内部开始出现绥靖的声音。他们认为萨迦派毕竟是皇帝钦命的管理者，给个教训就行了，见好就收吧，别把事情搞大了不好收场。
但绛曲坚赞不这么认为，他对手下官员说：“萨迦多年以来，一直偏袒雅桑、蔡巴，我们为此受了多少侮辱？如果不趁机狠狠教训他们一下，早晚还会生事。帕竹和萨迦都是皇帝任命的，我维护帕竹的利益并不违反皇帝的法令，而且我也不想灭了萨迦，不过是想让他们多记住一段时间。”
言毕，他亲率军队继续突进。
初八日，绛曲坚赞的部队开进塘波且。刚刚抵达塘波且，蔡巴援军便匆匆赶到，绛曲坚赞不禁擦了一把冷汗，如果不是果断出击，等蔡巴军队赶到，战争的走向还真很难说。
现在两军都立足未稳，军心正盛的帕竹没有休息，直接发动了进攻。蔡巴万户一直都是雅桑万户背后的支持者，两军多次战场对决。
在他们的印象里，帕竹基本上属于肉包子，没什么战斗力。但这次，帕竹士兵却变成了嗜血的斗犬，在绛曲坚赞的鼓舞下，他们像打了鸡血，嘶吼着冲向敌人，一鼓而下冲散了蔡巴军阵。
帕竹军队击败了一个又一个对手，十一日便推进至琼结，守军早就吓破了胆，都没敢出城比划一下，便缴械投降了。
十五日，帕竹攻陷扎基，在扎基附近的梅隆岗地方，再次痛击蔡巴精兵。随后，旺尊再次集合残余部队，准备与帕竹决战。
帕竹连续不断的胜迹，让萨迦法座索南坚赞都心生忌惮，他派人告诫旺尊希望他能息兵堰战。但旺尊根本听不进任何人的劝诫，失败的酸楚已令他疯狂，决心死磕到底。
他和蔡巴长官衮噶多吉合兵一处，给绛曲坚赞送去战书，约定在竹卡一战定胜负。
绛曲坚赞接到战书并没有轻敌，他知道帕竹在人数上依旧处于劣势，能够连续不断击败对手，不过是靠士兵们激发出的勇悍之气。
一旦陷入僵持，士兵的勇气能持续多久，还是一个疑问。
况且，萨迦毕竟是名义上拥有全藏，一两次失败并不能动摇其根基，可帕竹一旦失败，手中所有的筹码便会损失殆尽。
他先谨慎地勘测了地形，发现竹卡平原附近有个小山丘，正好位于萨迦、蔡巴军队的侧后方，就是距离稍远。
看过地形后，绛曲坚赞心生一计，他命士兵将周边所有大牲畜全部集合起来，号称要在此战之后，用这些大牲畜往乃东城堡运财物。
得到消息的旺尊，差点把鼻子气歪了，决战还没开始呢，帕竹已经在研究胜利庆祝了。
决战之日来临，旺尊咬牙切齿地发起了冲锋，萨迦和蔡巴士兵蝗虫一样涌向了帕竹军阵，但冲到帕竹阵前纷纷停下了脚步。
旺尊大怒，吼叫着冲到最前面，往前一看，他也傻眼了，原来绛曲坚赞命人连夜在军阵前挖了一条深沟。
帕竹军队站在沟后，好整以暇地用弓箭招呼“客人”，毫无准备的萨迦士兵只能冒着箭雨，用人命往前填沟进攻。血战持续了大半天，就在士卒都已感到疲惫之时，萨迦背后突然烟尘滚滚，大量的牲畜突然从土山背后冲出，将萨迦军队冲的人仰马翻。滚滚烟尘之中，根本看不清来了多少帕竹军队，只听得喊杀声四起。
绛曲坚赞见状大喝一声，带领侍卫身先士卒冲入萨迦军阵大肆砍杀，帕竹兵士见援军到来士气大振，紧跟着首领冲锋。萨迦军队迅速崩溃，士兵四散奔逃，旺尊父子都做了俘虏。
经此一败，萨迦元气大伤，旺尊倒是挺硬气，在战俘营跳着脚大骂绛曲坚赞耍阴谋诡计，胜之不武。不过这时，已没人搭理他了。
但萨迦毕竟掌控西藏多年，虽遭重创依旧实力强横，当萨迦法座派人来说合，绛曲坚赞也不愿过度刺激萨迦。毕竟萨迦本钦是皇帝任命的，杀了他有违律令，关着不放万一死了，还要承担责任，绛曲坚赞顺势将旺尊父子交还了萨迦使者。
本钦可以还给萨迦，但占领的土地，一寸也不能放弃。
绛曲坚赞就是这种态度，不服咱们就接着打。使者只能带着旺尊回了萨迦，其余的什么都没要回来。
回到萨迦后，使者与旺尊一起搬弄是非，描述绛曲坚赞如何狂妄不法。
我们之前说过，时任萨迦法座本来就对绛曲坚赞没好感，经过这一顿撺掇，更加怨恨帕竹，便答应旺尊再次整军教训一下绛曲坚赞。
可旺尊和蔡巴、雅桑的计划，再次被绛曲坚赞获悉，“其后本钦同蔡巴、雅桑巴一致商定，扬言牧草茂盛时就开战。”
得知此计后，绛曲坚赞准备先下手为强，也别等旺尊进攻了，把自己家打烂了也要不到赔偿，干脆去你们家里打，打烂了也是你们的家当。
从战略思路上的转变可以看出，绛曲坚赞在被拘禁堪堪丧命后，已决定彻底和萨迦撕破脸了。既然你们时时刻刻惦记着弄死我，那就别怪我手黑。
主动发起进攻，与他一直谨慎、谦恭的作风大相径庭，之前他都是被动承受战火，反复谋求以申诉的方式获得支持。
当然了，他强硬的基础也是来源于，帕竹经过吏治、税务改革后，实力迅速增强，再也不是当年战场上的肉包子。
既然能用刀子说服别人，谁还愿意费那些口舌？！
即便如此，绛曲坚赞心里依旧有个底线——就是不能惹急了大老板。所以在与萨迦死磕的同时，他也派人和萨迦内部亲帕竹的势力沟通，让他们在大都为自己申诉苦衷，表明帕竹是被迫自卫并不是谋反。
1349年(土牛年)四月，帕竹出其不意的收复“直”地，攻陷伦波孜、克杰钦，摧毁扎西岗，接受雅桑寺和直拉山以下地方的投降。[11]
此后年余，帕竹军队在绛曲坚赞率领下，狂飙突进，连败雅桑、蔡巴和萨迦的拉康拉章，不但占领雅桑的大部分领地，还将蔡巴万户彻底打残，逼其割地求和，质子乃东，蔡巴万户从此一蹶不振。
末代蔡巴万户长贡噶多吉万念俱灰，传位于侄子，自己专心佛法，成为一代高僧。
在专心佛事期间，他撰写了藏族史学中第一部综合性的通史著作《红史》，其中收录了大量《新唐书·吐蕃传》中的藏文译本内容，成为后世藏史的体裁范本，意义极为深远。[12]
经过将近三十年的努力，绛曲坚赞终于将帕木竹巴，推向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成了可以与萨迦等量齐观的霸主。
参考书目：
[1][2][4][8]、《朗氏家族史》__大司徒·绛曲坚赞；
[3] [10]、《浅论大司徒绛曲坚赞的文韬武略》_布桑；
[5][6][11]、《大司徒绛曲坚赞生平再研究》__吕崇民；
[7] 、《帕木竹巴政权的前身—帕木竹巴万户》_王献军；
[9]、《西藏历史上的卓越人物绛曲坚赞》_郭卫平；
[12]、《西藏通史》__陈庆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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