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韵美文】赵大磊《躺在春天的河坡之上》欣赏
作者简介
赵大磊，河南省西平县人，中学高级教师。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西平县作家协会副主席，《西平文学》副主编。作品散见于《散文选刊》《奔流》《华夏散文》《中国乡土文学》《星星·散文诗版》《散文诗》《河南诗人》。出版散文集《一个人的月亮》《像树一样活着》。
躺在春天的河坡之上
这是一个春日的午后。我一个人静静地躺在河坡之上，没有风的吵闹，世界一片宁静，只有暖暖的阳光洒遍我的全身。
身下的青草是刚刚萌发出来的，它们一根一根从松散的土壤里钻出来，纤弱而柔软，让我感到无比的舒适惬意。我一直紧闭着双眼，任凭阳光轻轻地抚慰着我的每一寸肌肤。
不知道多久没有躺在家乡的土地上了，我一直在路上奔波，那些曾经走过的柏油路、山路和土路，都很坚硬，也很漫长，常常使我感到很疲惫。而闭着眼睛躺在这里，全身无比的轻松，就像是浸泡在清澈的温泉里，那种软软的带着甜蜜的幸福，让我似乎一下子回到了母体内，在幽幽的黑暗之中，真切地享受着最原始的温软和安全感。
不用睁开眼睛，仅凭嗅觉我就能清晰地感受到身体之外的世界。我的头顶，是一片连着一片的油菜地。几场春雨的滋润，油菜蓬蓬勃勃地长得很高了，油菜花已经开放了，虽然还没有到肆意开放的季节，但是一些小花还是迫不及待地在枝头绽开了花蕾，那些小花金黄灿烂，闪着莹莹的光泽。一朵一朵的小花连缀成花的河流，在幽长的河坡里掀起金色的风暴。那不是令人惧怕的飓风，而是包罗天地日月的潮汐。这是村民们的财富，也是蜜蜂的财富。一只一只的蜜蜂“嗡嗡”地唱着歌，从一朵花里钻出来，又钻进另一朵花里，把黏黏的花粉，在清闲的时光里咀嚼成甜甜的蜂蜜；而村民们则在若干天后，欢天喜地地收获满地成熟的油菜荚，在平整的打麦场上捶打出菜籽和汗珠，然后送到磨坊里，在吱呀声中把它们榨成一壶一壶清亮的菜油，此后的饭碗里便多了一种有滋有味的鲜香。
我能够看见，油菜地之上，是曲曲折折的河堤，河堤两旁，是一棵挨着一棵的杨树，它们高大冷峻，是河流忠实的守护神。杨树的下面，村民们通常会种上几垄莲花豆。此刻，莲花豆已经开花了，它们的花萼极其妩媚，淡紫色，上圆下窄，上面都有一个淡淡的斑点，像极了蝴蝶的翅膀。“绿色的田野里，生长着一群白色的蝴蝶”，描写的就是这种景色。千万朵蝴蝶潜伏在绿叶之下，潜藏在春天的心脏里，只有在起风的时候，或者受到惊吓的野鸡在垄沟里窜飞的时候，它们才会一齐暴露出来，骤然形成一道奇观——一群蝴蝶，乘坐着温暖的春风，在河堤上飞翔。在这个季节，我的家乡成了一个会飞翔的村庄。
那些蜿蜒伸向远方的河堤上，还会有三五株桃树。在乡村，一株树就是一道绝美的风景。一朵一朵桃花从粗壮的树枝上绽开，疏疏落落，有一种婉约的美丽。一些小鸟，欢喜地端坐在桃枝上，在桃花深处对歌。行走在河堤上，仿佛穿过一片又一片云霞，空气中还流淌着甜甜的幽香，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叹，三月的路是流动的香。
而河堤之外，那些随意散落的村子，总让人觉得是搭造在大地上的鸟巢。鸟巢在乡村很常见，每到春天的时候，鸟雀们总会辛辛苦苦地叼来树枝，用它们灵巧的坚喙，在树杈间搭建起它们的房子；在这个季节，村民们也会从土窑里运回砖块，用粗糙的大手和大滴的汗珠，在大树下建造起它们的窝巢。他们比邻而居，一样地日出而作，一样地日落而息。村民们到村子周围的麦田里，除草，施肥，浇水，收获他们一年的富裕；鸟雀们在麦垄里、菜地里，或者河岸边，捕捉它们喜欢的虫子，收获一天的粮食。他们都忙碌着，也幸福着。
我就这样静静地躺在河坡上，在一个人的世界里，我想睁开眼睛就睁开眼睛，想闭上眼睛就闭上眼睛，任凭阳光把河堤的阴影拉长，把我的身影缩短，心甘情愿地让河堤巨大的阴影一点儿一点儿地把我吞噬。我一点也不孤独寂寞，汹涌的思想在空旷的胸中信马由缰。在阳光清脆的流淌声中，我甚至听到，脚下的河水里，有几只野鸭在嬉闹。我想它们一定是一色的墨绿，在水中不停地扎着猛子，探索着另一个世界。那一定是一个奇异的世界，太多的诱惑让它们在里面久久不愿回来，而当它们优雅地回到这个世界的时候，白色的涟漪中突然开出一朵朵黑色的莲花。这是河水的精灵，也是未知世界的使者，只在最宁静的时刻驾临。
我还看到一只一只的山羊从我的身旁跑过，它们是一群调皮的孩子，总是不肯专心地吃草，而是吃一口就跑开，或者边跑边吃，或者为一撮嫩草凶狠地抵架。它们经过我身边的时候，好奇地停了下来，仔细地察看一番，又慢慢地嗅嗅味道，打一个响亮的喷嚏之后，迅速地跳开。它们一定嗅出了我身体上与众不同的味道，不是成熟的男人的味道，它们对此很熟悉；应是来自于身体内部的花椒、辣椒和孜然羊肉混杂在一起的腐朽气息，以及身体之上沾染的来自于街市的浮华味道，它们对此是何等的陌生啊，惊讶地迅速撤离，一直跑到同样躺在草地上的主人身边，才放松紧绷的神经，“咩咩”地寻求着安慰。我离牧羊老人是那样的近，只有一朵白云的距离，但我也不想走过去，因为我知道，走着走着，我的脊背就弯了，头发就白了，往草地上一躺，我就成了那个老人。
我不知道杨树的影子是何时矮成一点儿的，也不知道河堤的影子何时与我完全融为一体的，我从幻想中清醒过来的时候，只见到一阵一阵的风，把去年的落叶一片一片抛向空中，也把我的灵魂抛向河的对岸。一弯月亮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挂在了树枝上，它就是我一日一日消瘦的灵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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