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耀斌作品丨不凋的绒花(连载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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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   子
江城的六月,暑气正浓。一场大雨过后,潮湿的江风带走了几分多日来袭扰人们的酷热。时近黄昏,行道树上的“知了”却还在拼尽全力的鼓噪着。
宋月独自沿着江滨大道匆匆地向江城大学走去,夕阳的余晖将她的身影拉得长长的。进入学校大门后,宋月熟练的抄小路来到秋馨湖畔,她那件薄如蝉羽的短袖衫早已湿透,朦胧的显现出女人们胸部特有的装束和她那苗条的身段。湖边,两株硕大的绒花树枝桠交织在一起,宛如一对相拥的情侣。正值绒花盛开时节,远远看去,绿荫如盖的绒花树冠像涂上一层淡淡的红润。黄昏的夕照里给人一种飘渺的幻觉。
宋月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东边的绒花树下,靠着粗大的树干,轻轻地喘着气,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看着西边的那棵绒花树,像久别的亲人一样深情的凝视着对方。稍时,只听宋月喃喃地说:“林,我来看你了”。一种欲哭无泪的表情久久的浮在她的面部。没有回答,只有一阵轻风吹过,绒花树晃动一下,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对宋月的回应。这时,一对归鸟轻点一下绒花树的枝梢从宋月头顶飞去,几朵绒花像撒落的小伞,旋转着落在宋月的脚下,还有一朵飘落在她的发间。这时,宋月仿佛从梦里醒来,看了一眼西坠的红日,又看看腕上的手表,急忙从包里取出像杂志一样大小的标本夹,还有一把剪枝剪。只见宋月踏上树下的水泥靠椅,在两棵绒花树上各剪下一枝带有花朵的小枝。又将从西面树上采下的那簇粉红色的花放在面部,轻轻地摩挲一会。然后,熟练地将两枝标本压在标本夹里,再将标本夹捆好。然后,像抱婴儿似的将标本夹紧紧地贴在胸前。
这是宋月第二十八次来这里采集绒花标本了,她每年的今天都会来的。只不过今天来得晚一些,因为这些天她家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
上旬的一个上午,买菜刚刚进家的宋月接到女儿何茜从美国打来的电话,告诉宋月她所供职的“望月电子公司”的董事长李望月很可能就是宋月寻找多年的同学李望林,又说可能还是爸爸的弟弟。一周后,收到女儿从美国寄来的半把木梳。从此,揭开了一代人的凄美恋情和人生轨迹,三代人的传奇情缘和岁月历痕。
第一章
(一)
转了两次公共汽车,一天上了六节课的宋月拖着疲惫的身子登上教工宿舍四楼。打开家门,她惊奇地发现客厅竟是有史以来的整洁,就连卫生间和厨房的窗户玻璃也擦得一尘不染。宋月纳闷地来到房间准备躺一下再下厨房。这时,她看到床头柜上放着一封没有封口的信,好奇地扫一眼信封上的名字竟是宋月二字,而那潦草的字体又分明是丈夫何壮写的。宋月忽然潜意思里似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急急地将信拆开。
几天来,宋月的丈夫何壮从收到女儿自美国寄来的半把木梳后,总是心神不宁,唉声叹气一副愧疚不安的神情。有一天深夜,宋月被一阵轻微的响动惊醒,睡眼朦朦地看到何壮跪在阳台上,面朝江城医科大学方向连磕三个头后轻轻地说:“我对不起你家,我是个白眼狼,我真的该死啊!”。清晨,宋月问及此事时,何壮竟说没有这码事。宋月一直感到纳闷。今天的床头柜上留信让宋月的心一下子提到嗓眼里。
宋月抖开厚厚的信纸,上面的一封是何壮写给女儿何茜的。
茜儿:
尽管你离开家多年了,可我还是第一次给你写信,恐怕也是最后的一次了。你寄回来的木梳确实是你爷爷五十多年前留在上海的那一半。尽管黑得分辨不出木梳的颜色了,可是,和我手里的半把木梳刚好衔接在一起。从那上面我还能闻到你奶奶头发的渍味。因为你奶奶去世前是我给她梳的头。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为你奶奶梳头。当时你奶奶笑了,剪了一绺白发递到我手里说:“孩子,当妈的一辈子都没留下什么,留到世上的只有你和你那个还不知死活的弟弟。如果能找到他,不要忘记到我和你爸爸坟前说一声。这绺头发有一半是给你弟弟的,莫忘交给他。”
你说的望月公司董事长李望月应该就是我亲弟弟,你的亲叔叔。我对不起他们,更对不起那位五十多年前的救命恩人,他就是李望林的养父李思宁。我真的非常非常痛恨自己,谁都不会知道此时我该多么悔恨啊!这个中的原因,我想以后你妈妈会告诉你的。
茜儿,别了,希望你能照顾好妈妈,好好的生活,做一个善良的人。那把木梳放在写字台左边抽屉里了,还有奶奶的一绺头发,请你将木梳和奶奶的头发转交给你叔叔李望林。
我不知李望林为什么改名叫望月了,也不想知道,因为这些对我来讲都没意义了。
最后,我求你回国后能到你爷爷奶奶坟前告诉他们一声,就说他们的小儿子找到了,他是个好样的。
茜儿,忘记我吧,一个对不起你们的人。
爸爸

1998年6月10日

这时,宋月真的预感到有一种不幸事件将要发生。她颤抖着双手打开了何壮写给她的信。
宋月: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千万不要找我,因为我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我对不起你们,也对不起我死去的父母。回想起来,我曾是一个罪人,一个灵魂龌龊的人,一个恩将仇报的人。
文革期间,医科大的教授们吃了很多苦头,应该说我是要负责的。那天李思宁教授被打成吐血,断了两根肋骨,虽然不是我亲自动手的,可是我授意的,因为我是他们的头头。我当时又在场,只要我制止一声就不会发生那个暴打事件了。还有,为了将李思宁家搞得更臭,以便更好的达到我那不可告人的目的,我曾放风说李教授是国际间谍,暗示红卫兵要狠狠的批斗他。今天想起来真是悔之莫及啊!更何况李教授还是我全家的救命恩人。爸爸临终前说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可我却是一个地道的白眼狼……
我能判断出,李思宁一家对我小弟弟尽了全力,他长得这么高大,说明李教授一家在三年自然灾害时没有让弟弟挨饿。因为我爸爸说我是那些年吃不饱才长得如此矮小。小弟一表人才,又是江城大学的高材生,可见李氏夫妇又该付出多大的心血啊。还有,你当时没有按时分配,也是我耍的手腕,原因你是知道的,这些我就不多说了。就连我的亲弟弟李望林(我知道那时你们是恋人)本来省报社点名要他,可我为达到丑恶的目的,暗示当时的工作组将他分配到西北的一个偏僻的小县农村接受再教育。
…………
我曾看过你标本上附的诗,讲句实话,我真的曾为之感动。心想诗里的那人是我该有多幸福,也曾一度有过恻隐之心,想成全你们。可是,我这颗扭曲的心最终还是战胜我的良知。从此,我就回家少了,大多时间是泡在酒桌上,赌场里。
另外,我要向你坦白和求你原谅的一件事。就是李望林在西北时曾给你寄来过两封信,都是转过来的。因为我们那时已搬家,我收到信的时间与他发信的时间相差一个多月。我把信扣下了,但我没看信的内容。李望林到国外后也有转过来的信,都被我扣下了。我怕他再寄信来,就给他回了一封信,好言劝说他今后不要再来信了,又说我们过得很幸福,从那以后就没看到他的来信。现在想想我该是多么猥琐,多么卑鄙啊!
还有一件事,也是多年来埋藏在我心底的,本来打算永远不告诉你。可是,已经没时间了,再没机会了!因为这件事也是对我的惩罚,一个罪有应得的结果。就是那次武斗时一颗流弹打在我的下身一侧。我担心对身体有碍,所以,我偷偷地做过生理检查,检查的结果精液里几乎都是死精子。所以,茜儿的事我是清楚的。我之所以没有点破,一则是顾及我们的面子,二则是我对拆散你们给自己一点心理和良知上的弥补。
谢谢你多年对我生活的照顾……
读到这里,宋月已泣不成声了,一阵昏眩过后才想起报案。
第三天的傍晚在江城的下游一具腐败的变了形的男尸浮了上来,凭着尸体项上的玉坠宋月判定那就是何壮。因为何壮曾经告诉她这枚做工粗造的南阳玉佩是他祖父留下来的,玉佩的背后刻有一个何字。
待女儿何茜从美国飞回江城,母女俩为何壮办理完丧事后,宋月将那两个半把木梳和一绺白发交给何茜带到美国去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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