柑桔树下的思念
大约是两年前,我家修葺老屋,地坪一角的柑桔树被连根拔了,枝干变成了煮饭的柴火。
“这棵树十几年了,真是少见的长寿。”祖母告诉我。
我这才知道,被拔的柑桔树生前仅有一半的生命迹象:向阳的一面果实累累,但背阴的一面几乎再不结果,且枝叶凋零,甚是难看。
这株柑桔为祖母亲植,种下的时候只是一棵小树苗。那个时候,我大约还是个中学生。
“能活就活,不能活也不可惜,万一真活了,指不准能开花结果呢。”祖母笑着跟我讲。
老人家菩萨心肠,时常收留流浪猫狗,救济讨饭的乞丐。在她眼里,一株植物也是一棵生命,若能迎着雨露茁壮成长,该是多好的事情。
祖母将柑桔种在临近马路的地坪的西南角,这样纵使它将来高如梧桐,也丝毫不会影响我们一家人的生活起居。
【湖南湘乡农村多年前收割稻谷的情形】
随着生活条件的改善,我家地坪的面积越来越大,柑桔树的生存空间越来越小。
“要不还是砍掉算了吧,叶子落下来,有些麻烦。”父亲跟祖母商量。
“能有几片叶子?落下来,我们捡起来就罢。”祖母说道。
如此这般的对话几乎每年都要进行一次。在祖母的要求下,柑桔树连一条枝叶都没被动过。
它恣意地生长着,一大半的树冠已经“伏”在了家里地坪的“领空”上,每年深秋都要掉下来不少的枯叶。
祖母将枯叶一片片捡起来,放在柑桔树下,让其再成为大树生长的肥料。
有意思的是,这株柑桔自打开花之后,每年都结不少的果子。柑果大而健壮,成熟之后金灿灿的一大片。——它们在每年中秋前后达到最清甜的状态。
【湖南湘乡农村实景,山村建筑会较低矮】
自开花之日起,祖母每天都要到树下转一转,数一数大概有多少花,推算推算将来能结多少果。
“今年的花比去年更多了,经风之后,桔子一定也要比去年多。”祖母时常这么念叨。
绿叶葱茏的柑桔树如同老人家的好朋友,抑或是她的另一条生命。她珍爱树上的果子如同珍爱自己的手脚。
“还没熟,酸得很,你们不要摘,熟了之后人人有吃。”每每有村里或路过的孩子跑来打坏主意,祖母总是微笑着劝说他们。
她给柑桔浇水、施肥,甚至是抓虫子。
盛夏的夜,她总搬着一把靠背椅坐在树下纳凉,似乎一边坐着一边可听到树上果实逐渐长大的声音。
约中秋前后,祖母会让父亲把成熟的柑桔全部摘下放入箩筐。在她眼里,这几十个寻常而又特别的果子全都贵如珍宝。
她将绝大部分的柑桔都分享给村里的老人,当然还有那些几个月前就想偷吃果子的孩子们。
“奶奶,您这桔子真甜,我们家几十棵树上也碰不着一个有这般甜的。”品桔的人们一个个啧啧称赞。
祖母脸上乐开了花,厚厚的皱纹里都布满着艳阳。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柑桔树受到大规模的虫袭,生长状态每况日下。尽管它还结果子,但数量及质量已远不如从前。
到某天,家里老屋扩建,它不得不倒下。——它若不倒下,恐怕也撑不了多少日子。
其后约半年,祖母突发急病,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星期之后离开了我们。
我当时因工作不稳定到处奔跑而未能见上老人家最后一面(仅差几个小时),心头之愧疚与悔恨至今难平。
我每年都为祖母写好几篇文字遥寄思念,每每写到泪如雨下,不能自已。
祖母活了93岁,我却总想着她若能再活10年该多好。到那个时候,她的曾孙已经十几岁,生龙活虎一定远胜过他的父亲。
又是一年中秋,又是团聚言欢的时刻。
深圳没有柑桔树,没有南瓜棚,没有枯黄的野草,没有夜起的凉风……有的只是绵绵无尽的乡愁与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