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越来越觉得,你是一个挺无趣之人!家里的少年忽然有意无意地给我这样一句评语,让我惊愕,却又无法辩驳。这个年纪,生活的确是渐渐地在收拢范围,压低空间,且不说早已没有披一身月光而满怀幽情的雅兴,就是对日常生活里某些片段的品评,也不再轻易发生。尽管熟悉的村庄在春夏的阳光和风雨中依然清新如洗,远山和旷野呈现出丰富的颜色和层次,深夜的列车依然发出声声苍凉的嘶鸣。
在越来越旧的生活模式当中,那些曾经生趣盎然的事,不知不觉就在眼中褪去了它的斑斓与光彩,曾经拨动心弦的点滴,像一枚枚被风干的枯果,已无法吸引一颗愈发迟钝的心。曾经,一本书可以一字一句慢慢地读,生怕错过一丁点精彩,现在,一本书,常常在倍感索然无味中,读到半途而废。
少年不知从哪里弄来了几条小小的蚕,或许,他起初拿到手的只是十几颗微小的蚕卵,被他小心翼翼地装在一个小纸盒里。少年每天放学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将他藏在高处的纸盒拿下来,小心地打开,再认真地凝视一番,眼神里满是怜惜和喜爱,专注的模样让我觉得很是可笑。直到有一天,我不经意间发现,少年豢养的蚕卵,已经长成了一条条灰白色幼小却饱满的蚕,它们静静地趴在一层厚厚的桑叶上,慵懒而自在地蠕动着。桑叶是少年从放学回家的路上摘来的,大约是桑枝的尖端处最嫩绿最鲜美的那几片。采桑叶,换食,再神情专注地凝视一番,之后才恋恋不舍地盖上盒子去做作业,几条小蚕在他的不厌其烦的精心照料下,越来越肥硕,甚至在深夜阒寂的客厅里,发出了啃食桑叶的咯哧细响。这个春天,少年的生活格外有趣。而目睹他将蚕卵豢养成蚕蛹的年过不惑的父亲,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自己和少年一样年岁时的经历,同样地,一个小小的纸盒,几条慢慢蜕变的蚕,构成了少年的他在春天里的最大快乐。嫩绿的桑叶将贫穷的时光染得一派生气,每天在对蚕的认真凝视中,不知不觉忽略了生活的艰辛。可是,现在,他只是在以旁观者的身份,打量着身边这个少年的快乐。三十年前少年所豢养的蚕和今天这个少年豢养的蚕,并没有不同,只是,三十年前的少年到了今天,变成了一个沉闷而无趣之人。每天醒来,保持原样的生活激不起心间一点涟漪,上班的快节奏依然让自己焦虑忙乱,早餐店不变的味道早已让自己有些厌倦,撂成一堆的工作会让自己习惯性地陷入不可言说的疲惫之中。所谓的“有趣”,都去了哪里?
和荷西一同生活在撒哈拉沙漠中的三毛,只住在两个简陋房子里,破败狭小,风从屋墙的缺口不停地灌进来,灯泡上停满了密密麻麻的苍蝇。三毛却认真地告诉荷西:很好,我喜欢,我们慢慢来布置。就是因为一句“喜欢”,三毛将这般无趣的日子过成了诗,房子里很快就生长出别样的美好与快乐。桌子铺上了母亲编织的细竹廉卷,修葺一新的墙上挂上了中国书法,灯泡上蒙上了纸糊灯罩。家里没有植物,她拉着荷西悄悄去总督院子里挖花;家里不能没有音乐,她省钱好长一段时间,买到了录音机和录音带;家里不能没有艺术品,她到处搜罗,连普通沙漠老人雕刻的石头人像和动物,也被她买到家里来……空荡荡的房子,被她装饰成了沙漠上最美的宫殿。在沙漠生活的几年,她甚至还写出了享誉甚高的《撒哈拉的故事》。在三毛身上,似乎可以找到答案:我们的“无趣”,只是因为不够“喜欢”。因为喜欢,所以一切才那么有趣,连荒凉的废墟都可以开出鲜艳的花来。而且,这种“喜欢”,和年纪无关,和境遇无关。大凡喜欢读散文的人,必定会喜欢读汪曾祺,烟火气十足,一草一木,一饮一食,在他的笔下都变得有趣极了,正如他所说:生活,是很好玩的。他爱逛菜市,市场上的生鸡活鸭,新鲜的蔬菜瓜果,熙熙攘攘,热热闹闹,生机盎然。菜市浓重的烟火气,鲜腾的生命力,“让人感到一种生之乐趣”,对一切都如此“喜欢”的人,又怎么会是无趣之人?
是的,生活原本很无趣,但有趣的是你。从今天起,努力做一个有趣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