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姨(一)
二姨走了,走完了她九十五岁的人生。
母亲打电话时,我正在开会。挂断电话,想等会儿再打回去,可是母亲又打了过来,我按下,过了一会儿又打过来。我已经有了预感,母亲这么急打电话给我,定是有急事。
二姨是过了年才生的病。
正月初三那天,我们去看她,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只是腿疼得有些厉害,走路很慢,拄着拐杖,要扶她,她还说不用。
那天,母亲和我们一起去的。
往年正月里“出门儿”,母亲是不去的。母亲总说,家里不能都走了,万一有人来,没有人在家,不合适。尽管我们和她说,要是有人来,一定会先打电话的,可是母亲还是觉得要留在家里好。前几天,二姨给母亲打电话,问母亲去不去。母亲还是说不能去。二姨就说,还是来吧。可能听出了母亲的犹豫,二姨就说三儿年前擦玻璃,不小心摔伤了,你来了,咱们一起去看看他。听她这样说,母亲也很着急,就答应一起去看看。
三儿是我大舅的儿子,大舅和大妗早就走了,几个表哥对身边的这两个姑姑很是上心,逢年过节的都会来看望,平时家里有什么事,也总会赶过来帮忙。特别是三表哥,更是个热心人,表兄弟这么多,也都愿意听他的,每次聚在一起,总是热热闹闹的,很是融洽。
我们到的时候,二姨家已经来了很多亲戚,客厅里坐满了人,说说笑笑的,都是过年的快乐氛围。
二姨看到母亲,又说,年前他们几个过来,没有看到三儿,就问是不是有什么事,他们才说三儿摔着了。二姨的心很细,家里的人她都挂挂着。平时三表哥总来,这次没有见到,自然会问。
二姨说,还是去看看吧,也放心。二姨家的几个表哥开始是不同意二姨去的,毕竟年龄大了,又加腿脚不好,出门也不放心。可是二姨说,去吧,一会儿就回来了。然后又对我说,咱们几个悄悄地去,别让他们几个听着。二姨说的“他们几个”,是家里已经来了的客人,二姨说,菜做好了,就让他们先喝酒。
看了看正聊得热闹的“他们几个”,我和妻扶着二姨,又叫上母亲,悄悄地出来,上了车,去了三表哥家。
三表哥家,实际上就是二姨和母亲的娘家。路上我和二姨、母亲开玩笑说,我这是拉着两个老太太回娘家。二姨还笑,说有好几年没回来了。二姨家和娘家邻村,只有五里地,家里老人都不在了,她也年龄大了,自然就回来得少,几个侄子就是最亲的娘家人。
表哥的家在村子的中间,很宽的街道,挺大的大门。母亲说,对面就是以前的老房子。我的印象里还有老房子的影子,可是现在,老房子早就没有了,新盖的瓦房又高大又宽敞。也许,在母亲的眼里,什么也还有以前的样子。
二姨很胖,腿疼得厉害,下车有点费劲,妻要扶她,她还说不用。她先把拐杖伸下来,靠在车门上,然后往一边侧了侧身子,很吃力地先伸出一条腿,慢慢地放下来,身子也探出了半截,右手握住了拐杖,又使劲地直起身子,再把另一条腿吃力地挪下来。几个动作下来,二姨累得有些喘,妻赶紧扶住了她。二姨还笑,说自己真是老了。
三哥躺在床上,看到二姨和母亲进来,急着要起来。二姨和母亲都说,快别动,小心碰着伤口。三哥说,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都来了,我也没有什么事,不用担心。
二姨和母亲一边问情况一边还数落他,说他怎么这么不小心,那窗子擦不擦的又能怎么了,非得把自己弄成这样。三哥嘿嘿地笑,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可是,三哥已经七十多岁了。
三哥还是起来了,强忍着痛。三哥说,自己踩着梯子擦玻璃,蹬滑了,摔了下来,断了三根肋骨。年前做了手术,现在好多了。
天快晌午了,三哥说,家里还有客人,快回去吧。二姨说,这就回去。又嘱咐他要好好养着,然后又嘱咐了三嫂一些。走到院子里,又回过头对站在廊下的三哥说,快回屋里去,小心外面有风,别凉着。
到家时,菜已经上桌,男的一桌,已经开始喝酒了,女的一桌,还在等二姨和母亲回来。我要开车,不能喝酒,就坐在了女宾这边,和二姨挨着。二姨坐下,又很大声地招呼大家坐,说快吃吧,菜都要凉了。
二姨问我孩子的情况,我说,因为疫情,留在上海过年没有回来。二姨说,今年你们家来的少。也是,孩子没有回来,弟弟一家也没有回来,大哥有事没有过来,只有我和妻还有母亲过来,往年可是一大家子人来。二姨又问别人的情况,一个也没有落下。家里的四表哥就曾经开玩笑说,二姨记性好,解放前的事都能记得。
表哥们原定着初五要去我们家,按乡里的习俗,他们要来看望母亲的。可是,初五那天没有人来。母亲就说,可能家里有事,初六就会来。可是初六也还是没来。母亲就打电话问,这才知道二姨病了,去了医院。表哥说,二姨是初四早晨感到不舒服的。二姨起床后对表哥说,头晕,但是没有摔倒。表哥说,去医院看看吧。二姨还说不用。一会儿又说,头晕。表哥赶忙准备,在去医院的路上,二姨就晕过去了。
母亲很着急,紧着问怎么样。表哥说,是脑梗,在急救室,还没有醒过来。母亲要去医院,表哥不让,说是急救室不让进去,他们也在外面等着。母亲只好作罢。
母亲给我打电话时,声音里有刚哭过的样子。我也很震惊,那天还好好地回娘家呢,怎么一下子就这样了!那天吃饭时大家还说,看二姨的状态,还能再活好多年。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