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遇侵犯后，我成了一名“性咨询师”
文 马路天使
不久前，我采访了“她语”性心理工作室的主理人卓月月《我是性教练，不是“性工作者”》。作为一名性咨询师/性教练，被误解、被质疑在当下几乎是宿命，可月月坦荡并温柔地对待着这一切，她深信这是一份疗愈自己，同时理解、帮助并解放他人的工作。今天这篇文章，将讲述月月成为一名性咨询师的过程，那几乎也是月月自我疗愈创伤的过程。
重新接纳自己，也理解他人。
一粒沙子进入了蚌的身体里，蚌并不知道如何将其排出，于是日复一日地吐出珍珠液来包裹沙子。直到最后，沙子不见了，蚌的身体里长出了洁白的珍珠。
珍珠蚌的故事，用在月月身上同样合适。在成为一名性咨询师之前，月月也是个谈性色变的女孩。直到她遭遇了一次性创伤，她不得不开始直视“性”这件事情……
5年前，月月在一家私立医院的妇产科工作。不久后，她便感觉到领导对她的“欣赏”和照顾，月月觉得有点不对劲，但她只是天真地劝自己别想太多。
直到一次同事聚会，晚到的月月发现同事们都坐满了，唯独领导旁边的位置是空着的。坐下后，领导开始不断劝她喝酒。
之后大家去酒吧跳舞，领导也试图对月月进行肢体上的触碰。她感到不舒服，可是她不知道如何拒绝。回想起来，月月觉得那种“侵犯”非常隐形，导致当时的她无法做出应激反应，直接反弹回去。于是，感到不适的她，只是间接找借口从舞池上离开。
侵害往往是在权力不对等的情况下发生。/Pexels
聚会结束之后，领导已然烂醉。送领导回家的任务又落到月月身上。考虑到对方是领导，而且平日里待自己还算友好，她只好照做。没想到半路，领导便借着酒劲，半命令半哀求地让月月送他去酒店，并装疯卖傻让月月送她进房间……
一路上推推搡搡，月月心里涌出了许多不祥的预感，她的脑子飞速转动，“特别希望有一个人能来帮助我，或者有人会给我一个电话……”
在那之前，从来没有人告诉她应该如何保护自己，或者从来没有人强调过这种不对等关系下的危险，于是月月又抱着侥幸的心理把领导送到了房间。
进了房间之后，领导锁上门，让她留下来“聊一聊”。恐惧的月月本能地想反抗，却发现领导已经堵在门口，她发现，“自己的力量在一个身强体壮的男人面前根本微不足道”，接着她被一把拽到了床上。
绝望、恐惧、无助……/电影《熔炉》
一边是无助和恐惧，另一边是愤怒和羞辱，也许是这两种力量平衡了月月，让她冷静了下来。她看着领导的眼睛，几乎是盯着：“你最好想清楚，不然你今天的行为会伤害你，也伤害我，我知道你有家庭，我也有恋人。”
听完这句话，刚才还在装疯卖傻的领导突然愣住，停下了手，将身体反过来躺在了床上。他哀求道：“陪我说说话。”
她静静躺着，身体几乎僵硬，只听见领导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讲他的脆弱和痛苦……月月悬着的心慢慢放松下来，这时候，她才发现自己脸上已经全是泪水。
回到宿舍之后，月月一夜无眠，心里五味陈杂。对于这场遭遇，她一方面感到愤怒，另一方面她听完领导的倾诉，又感觉到他的可怜。在她眼里，领导不是个十恶不赦的人，他平常待人也算真诚。月月理解人性的复杂，她知道领导就是抱着侥幸试一试的心态。
但这样的理解并不能减轻月月的痛苦，一种本能的“贞操观”控制了她。
她担心“同事们都知道我和领导一起回去了，这下自己怎么样都说不清楚了”，为此，她只好不断“自我攻击”，她责备自己不懂得拒绝，一步步把自己推向悬崖，可怕的是，她发现责备自己似乎会让自己好受一些。
性侵发生后，“耻感”往往是对女孩的第二次伤害。/Unsplash
更令她失望的是，当她向男友倾诉的时候，男友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很正常啊，那是领导喜欢你”。
正在困顿之时，朋友打来电话，“你来深圳了解一下性知识吧”。那时候，月月对朋友从事的情趣用品以及两性咨询行业嗤之以鼻，但接下来朋友的一番话突然打动了月月，“其实性是每个人都需要的，只不过我们大部分人都选择回避。也因此很多人明明在性中受了伤，却也不知道怎么寻求出路”。
她受到了震动，那是她第一次听到“性”被如此直白地讲出来，那些久久盘踞在她心里的复杂情绪突然松动了。
自我的窗口打开了。/Unsplash
2017年2月，一本叫做《房思琪的初恋乐园》的小说带出了一个令世人震惊的真实性侵故事。读完这部小说，月月从里面看到了自己。
印象深刻的是女主角房思琪在被性侵之后试图假借同学的经历征求母亲的意见，而母亲给出的答案竟是“一定是那个女生很骚”。性侵发生之后，大家往往把责任推给女生，这种潜在的社会文化，把房思琪一步步推向深渊。
那本书出了没多久后，作者林奕含自杀了。
《房思琪的初恋乐园》作者林奕含。
月月心里地动山摇。“为什么受害者无法理直气壮地去反抗？为什么在受到性侵害后还要被全世界冷嘲热讽？为什么连受害者也开始为难自己，而那些施暴者还可以洋洋得意地寻找下一个目标？”
她迫切想找到答案，她看了所有能找得到的与“性学”相关的书，在这期间，她也不断回想自己的成长经历，她发现以前接受到的一切都太矛盾了——
在这个将性视作“不入流”的社会里，人们对性避而不谈，导致很多女孩对性一无所知；而同时，这个社会又不断强调女孩要自尊自爱，把“贞操观”植入女孩内心深处，可终究会长大成人的女孩，又应该如何面对“不入流”的性呢？
没有人教女孩该如何看待性，也就无从保护自己。/电影《嘉年华》
月月发现，所有这一切，让女孩对性懵懂无知，一旦遇到侵害，就会对权力的压迫和社会的谴责照单全收。为了解救自己，也解救和自己一样的女性，月月不断接受训练和学习，踏上了性咨询的道路。
如今再谈起那天晚上的可怕经历，月月仍旧会情绪激动，不过经过近5年的学习和探索，月月早已对此释怀，她以强大的内心包裹并融化了这一切。这些年来，她也发现不少来访者也有受到过一些性创伤，这让她更加理解了“性侵”这一行为背后复杂的文化以及人性的因素。
在我们的文化里，“侵略性”被美化成男性气概，因此，男性可以因此放任自己的人性，对女性进行无底线的“试探”，可处在其中弱势地位的女性，却被自己的羞耻牢牢困住而不得动弹。
她想用自己的方式和力量，帮助困顿中的女性免遭伤害；也让受害者从过往的伤痛中解脱出来，有能力安顿好自己。
透过性咨询，她解救了自己，也看到了更大的世界。“性不只是性行为的快感，更是关于人性，关于爱、孤独、自由、喜怒哀乐、原始欲望和人类理性秩序所建构的人生”，对此，她深信不疑。
月月在一个性工作坊的课堂。